楼家明被吓住了,噤了声,只是眼泪疯狂地流,他想着他与思雅的一生,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她十岁就嫁给他了,然后他出国留学,她在他家,替他孝顺父母,他学成归国,她出落得比分别时更加美丽,性格也更加温驯,她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一辈子敬他如天如地,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可是他,因为花心,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她伤心——
楼家明的愧疚感如同潮水,想到思雅要撒手人寰,从此这个残酷的人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楼家明就如同失去庇护的孩子,泣不成声。
梁思雅看着家月,对她央求说道:“家,家月,我很难受,抱,抱着我——”
家明立马对家月说道:“让我来抱她——”
他想把握最后一次机会弥补。
然而,思雅却摇摇头,说道:“我要家,月,家,月——”已经吐字十分艰难了。
楼家月哭着上床,半坐在床头,将梁思雅像抱一个孩子似的抱在胸前。
思雅舒服了,她闭上眼睛,呼吸好受了一些。
家月泪落如雨。
时间过了几分钟,梁思雅喘息均匀了,感觉好受了一点,她再次睁开眼睛,她的视线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在楼家明的身上停了一停,然后落在家月的脸上。
她艰难地说道:“我,我这辈子,对得起,所,所有人,唯,唯独,对不起,我,我自己!”
楼家月眼泪更多,抱紧了嫂子。
梁思雅又停了停,等到重新蓄了最后一口气,留恋地看了看家月,对她艰难地说道:“如,如果有,有下,下辈子,我再,再做女人,我,我一定要,要——”
一个“要”字说了好几遍,梁思雅的胸脯开始剧烈地起伏起来,大家知道她快不行了,关切地围拢过来。
思雅最后看着楼家月,说道:“要,做你!”然后一口气提不上来,手搭拉下去,在楼家月的怀中过世了。
楼家明最先发现梁思雅死去的,“卟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楼家月抱紧了嫂子,她不再呼吸,胸口也不再剧烈地起伏,原本有些温热的身子渐渐变得僵硬冰凉。
在大哥痛彻心扉的哭声中,楼家月的心中一片空虚痛苦苍茫。
她心想,陪伴她一起长大的人,渐渐的,一个个老去,死去,她在这个世上越来越孤独了。
年轻的时候害怕突然横死,可是年纪大了,随着同龄人一个一个死去,那种“访旧半为鬼”的情境,让她反倒不再害怕死亡,痛苦迷茫的时候,甚至渴望着死亡快点到来。
嫂子死了,她更寂寞了,她的时日更少了!
梁思雅的葬礼办得很隆重热闹,葬事过后,楼家月受到大嫂过世的刺激,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更加珍惜现在的时光,她又去北京出差了,她一定要追梦惜时,在自己活着时,完成自己年轻时所有的心愿。
她仿佛更加有力量了,整个人也变得更加年轻了。
楼家明却因为大太太的死,整个人受到沉重的打击,他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大太太过世后,楼家明大病了一场,二太太衣不解带地侍候着。
病好之后,楼家明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经常坐在一个地方,像石像似的发呆。
对于房地产公司,也没有了从前的热情,梁思雅过世一个多月后,他便把公司的总经理位置让给了大儿子,也就是他与思雅生的孩子,自己挂名一个董事长,自己给自己退休了。
此外,大太太过世了,楼家明便成了一个没有老婆的男人,因为他家势雄厚,因此,虽然年纪老大,也依旧有上门提亲做介绍的人,楼家明连去看看的心理都没有。
二太太张姗姗呢,自从新中国成立后,因为***是明文规定“一夫一妻”制,她作为楼家明的妾,便隐藏了真实身份,对外宣称是思雅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战乱,家里人都死光了,她无依无靠,所以和家明他们一起过日子。几个孩子,思雅和家明生的,以及自己和家明生的女儿,在外人面前,全部叫她做“姨”。
张珊珊痛恨这个不明身份的“姨”!这些年,她呆在楼家,陪伴在家明左右,一直思量着是不是要这样过下去?还是和家明离婚,重新寻找出路。
如今大太太梁思雅死了,楼家明妻子的位子腾空出来了,张珊珊倒是看到了希望。她心想,外面的男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家明虽然花心,但现在老了,好像也改了心性,此外,家明有钱,要是家明娶了她,把她的身份扶正了,那么,和家明过到死也是一条好路。
因此,在楼家明生病期间,张珊珊细心地照顾着,她的渴望,如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然而,所有人在碰到这件事上,好像聋了,瞎了,张珊珊生气了,失望了,吃饭的时候,干脆指桑骂槐,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和怒气,说自己辛苦了那么多年,到老了连个身份都没有,以前思雅活着,她不好意思要身份,现在思雅死了,她完全可以——
等到她委屈地说完,楼家明才抬起头来,对张珊珊说道:“要我把你扶正?你不要想了!我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梁思雅。”
听到这里,张珊珊面色苍白,双肩一震。
她睁大眼睛,震惊得看向楼家明,委屈的眼泪如同泉水,在一瞬间再也止不住喷了出来,她痛哭道:“楼家明,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跟你跟了一辈子,现在大太太都过世了,你都不肯将我扶正——”
楼家明仍然无动于衷,就像一截木头,他冷冷地对张珊珊说道:“现在的生活你要是不满意,我可以与你离婚,你可以重新再找个男人过日子,钱财方面,我也会尽量满足你,你要是愿意这样过下去,那么就维持现状过下去——”总之语气如冰,不容商量。
张珊珊不吭声了,思量了几天,决定还是在楼家这样过日子比较好。
因此,也就放弃了扶正的打算,和楼家明继续把日子悄没声息地过下去。
楼家月从北京出差回来,听到了张珊珊“闹着要扶正”的事情,是女儿陈爱月活灵活现地,原原本本地告诉她的。
楼家月听完,冷笑一声,说道:“生前对她不好,死后再好有什么用?!还有啊,这女人啊,做什么都不能给人做小!我最喜欢新中国的原因:就是她明文规定,只能一夫一妻——”
陈爱月笑了。
楼家月去大哥家看了一眼大哥,发现果然如女儿所说,自从嫂子过世后,大哥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仿佛生命的发条已经被人拆了,整个人因为思雅的逝世,变成了老年痴呆。
楼家月叹息一声,忙自己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