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楼家月这样说,陈艺志的脸好像开了染坊,青一阵,红一阵。
不过她说那个珠宝厂的厂长是一个半路上认识的老头子,她不愿意后半生照顾他,陈艺志内心莫名的愉快。
楼家月冷笑两声,看了一眼陈艺志,脸上的神情有些轻蔑。她冷冷地说道:“你以为,你和我离婚后,你火速地娶了卢仙儿,你就不孤独了,你一辈子就能两个人白头到老是不是?我想,你太乐观了!”
“你——”陈艺志有些生气了,想自己一片好心,反倒被当成了驴肝肺。
不过楼家月真的一语成谶。
六个月后,当杭州到了秋天,又是银杏披上黄金甲的时候,李双儿找到了!她带着丈夫孩子回到了卢仙儿的身边。
一家团圆。
李双儿告诉卢仙儿和陈艺志,与爹娘失散后,她自己跑到了一个没人认识她的村子生活下来,后来又认识了村里一个心地厚道的小伙子,就和他结了婚,现在有四个娃了,三个女孩一个男孩。
也就是说李双儿成了一个村妇,但好在她的男人对她不错,四个孩子也健康听话。
她成了一个普通人,但过得还算可以,是普通的中国老百姓的日子。
她成了一个忘记苦难的过去,幸福的普通女人。
听到这样的结果,陈艺志十分欣慰,卢仙儿也微笑了,一颗牵挂的心终于安稳地回到了胸腔。
当李双儿陪在卢仙儿面前,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告诉了分别这些年的种种过往,以及叫卢仙儿“妈”的时候,卢仙儿笑了,与此同时,也哭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
陈艺志以为终于有了一个美满的结局。
然而,当天晚上,满天繁星,头顶一轮玉盘似的明月,两个人坐在庭院里看风景。
卢仙儿突然叫着陈艺志的名字,对他说道:“文志,我死后,把我葬在陈家村那墙的旁边,就是我和你小时候,一起挨着背坐着的那堵墙。那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回忆,你一定要把我葬在那里。”
此时此刻,夜风清凉,稀稀落落的萤火虫在轻轻地飞舞着,桂花在黑夜里静静地吐露着芬芳,蒲公英和狗尾巴草在夜色里轻轻地跳着舞蹈。
这样的夜景,让卢仙儿想起小时候。
那个大大的院子,高高的围墙,以及墙内的她,和墙外的那个少年。
陈艺志以为卢仙儿开玩笑,对她劝慰道:“说什么傻话,现在找到女儿了,好日子在后头呢。”
卢仙儿只是深情地看着他,静静地微笑。
天上的星星像宝石似的闪闪发光。
卢仙儿温柔地说道:“文志,你找到了我,又带我去美国,帮我治好了病,还帮我找到了女儿,我这一生,没有爱错人。”
他们一直在一起,就像星星和月亮,永远在一起。
陈艺志眼眶红了,胸腔内涌动着热流,仙儿的这一席话,让他觉得自己这几年的付出值了。
卢仙儿微笑着说道:“文志,我爱你,从小时候就爱你,我一生只爱过一个人,就是你!”
陈艺志不停地点头,眼泪如同泉涌,隔着模糊的泪帘,他看着卢仙儿,她穿着月白色的裙裳,梳着厚厚的麻花辫,美丽的月光挡住了她的皱纹,她变得像年轻时那样美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卢仙儿突然说出这么一席话,他怎么一个大老爷们突然哭成这样?
第二天早上,陈艺志醒来,发现身边的卢仙儿早凉了。
卢仙儿在找到女儿后,心满意足地离世了。
她仍旧穿着月白色的衫子,灰白的头发梳着麻花辫,脸上皱纹纵横,却仍然是一个好看的老太太,从她现在的面目,不难猜出,年轻的时候极美极美。
陈艺志大哭一场,按照她的心愿,将她葬在了陈家村那堵墙旁边。
卢仙儿过世后,李双儿回到了她自己的家。
陈艺志又变成了一个人。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一天像一个世纪,呆在自己家里,却好像生活在无人的荒岛上,与世隔绝。
为了打发时光,重新振作,陈艺志回到了木雕院校。陈爱月对他的归来,十分高兴且放心。
如今形单影只风烛残年的父亲,能有点事情做,在精神上找到寄托,总好过在家里因为无所事事发呆。
她担心往事如山,会把他压垮!
白天在木雕院校忙着工作上的事,陈艺志还容易打发时光,可是晚上回到家,大大的陈宅,宽宽的庭院,楼上楼下,房间连着房间,如同一望无际的海洋。
他觉得孤单冷清。
昏黄的灯光把他瘦长的影子放大再放大,孤独更加如影随形。
这个家,自从失去楼家月后,好像就失去了生机和活力。
陈艺志分外想念楼家月。
然而,他们已经离婚了,楼家月再也不踏足这个家半步。有些人,生离就如同死别。
当年,为了自由,她宁肯净身出户,也不愿为了争夺财产,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因此,这个大大的房子,就留给了陈艺志一个人。
可是面对着许多个空空的房间,陈艺志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寂静,像轰隆作响的钟声,敲打着他孤寂的心。
陈艺志老迈不堪,虚弱无力。只要闭上眼睛,那些从前的人和事就如同潮水似的,全到他的脑海里来了。
此时此刻,陈艺志才明白,一个人活得太长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一个人如果活得太长,他就不得不把与他一起长大的亲朋一个个送走:大哥过世了,仙儿过世了,家明的太太也过世了,而爹娘和师父,以及家月的爹娘,则在很多年前就过世了。
现在他的身边,除了自己,没有旁人了。
楼家明已经老年痴呆,楼家月在忙着自己的生意,她如同陀螺般忙得团团转,哪会有时间关心他这个无情无义的糟老头子。一双儿女也各自成家,为了自己的生活忙活着。
卢仙儿过世后,陈文艺来杭州看望二哥。
卢仙儿的葬礼,因为成见,她没有参加,但是葬礼过后,担心二哥的精神状态不好,陈文艺还是回了杭州一趟。
此时此刻,兄妹俩坐在陈艺志家里的庭院里,秋天的阳光温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如同棉被,他们看到枫叶红了,好像鲜血,看到银杏叶子如同阳光般灿烂,在秋风中一片一片地飘下来。
景色依旧那么美,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有时候物的寿命比人的生命要长。
陈艺志对于陈文艺没来参加卢仙儿的葬礼十分生气,他板着脸骂道:“你与仙儿一起长大,她的葬礼你也不参加?妹子,你没良心啊!”
陈文艺笑了笑,摸了摸自己同样皱纹满面的脸,对陈艺志解释说道:“前几天,复兴要去参加一个考试,一个很重要的考试,我送她去,我腾不出时间来。”
陈艺志语塞了,他想继续骂妹妹,却说不出口。
他自然知道妹妹陈文艺其实是对卢仙儿没什么感情了,所以没有抽空回来,如果真的是很重要的人过世,就算再忙,她肯定也会回来的。
兄妹俩沉默了一会。
日期:2021-06-21 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