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升知首事之难成,劝诸将不必立玄,言固甚是,但伯升亦自犯首事之戒。若稍示退让,姑且韬晦,则使他人当其咎,而一己受其成,亦未始非权宜之善策,惜乎其英锋太露,为人所嫌,卒至宵小播弄,不得其死,可悲亦可悯也。若乃弟文叔,则深知此道矣,见小敌反怯,见大敌独奋,令人无从端倪。昆阳一战,以十不及一之兵士,能摧王邑王寻之军锋,是何神勇,得此奇捷,虽天心助顺,风雨齐来,然必有义勇之过人,始得仰邀天佑耳。史称昆阳一役,为汉室中兴之基础,本回摹写声容,亦觉笔酣墨舞,有其事不可无其文,勿遽以小说目之可也。
第六回 害刘群奸得计 诛王莽乱刃分尸
却说昆阳大捷以前,宛城守将岑彭,已经出降。彭字君然,系是棘阳人氏,居守本县。棘阳为刘所夺,彭率家属奔往甄阜,阜责他不能固守,拘彭母妻,令他立功赎罪。至阜败死,彭得挈领母妻,奔入宛城,与副将严说共守。刘等进军攻宛,约经数月,城中粮食已尽,望援不至,累得势穷力竭,只得与严说一同出降。诸将欲将彭处斩,独劝阻道:“彭系宛城吏士,尽心固守,不失为义!今既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他官爵,方可劝降。”刘玄乃封彭为归义侯,隶麾下。岑彭亦中兴名臣,故详叙履历。宛城既下,再加昆阳解围,汉威大震,海内豪杰,往往起应,杀死牧守,自称将军,用刘玄更始年号,静待诏命。刘秀由昆阳出略颍川,屯兵巾车乡,擒住郡掾冯异,面加讯问。异字公孙,颍川郡父城人。少好读书,颇通兵法,曾为颍川郡掾,监督五县。当时留居父城,与父城县长苗萌,为莽拒汉。及闻刘秀出兵略地,料他必来攻父城,父城守兵甚少,因欲向旁县招兵,孑身外出,不料被秀军擒住。押入见秀,异既供述姓名履历,复申说道:“异孑然一身,无关强弱,死亦何妨?但有老母留居城中,若明公肯释异见母,异愿归据五城,聊报公恩!”秀听他语诚意美,即纵令回去。异返至父城,对着苗萌,极言刘秀仁明,不如归降,萌依了异言,即与异出降刘秀。异为传檄四城,尽令归汉。秀即留异与萌,共守父城。
嗣是秀二人,威名日盛。新市平林诸将,阴怀猜忌,尝向刘玄处进谗,以为刘不除,必为后患。刘玄本不识好歹,又被他一番浸润,当然动心,乃与诸将商定密谋,待机发作。会王凤、李轶等,自昆阳城输运粮械,接济宛城,诸将以为时机已至,即入献狡谋,借着犒军名目,大会将吏,当然在列。刘玄见佩剑,故意说它奇异,欲即取视。性情豪爽,不知有诈,当即拔剑出鞘,付与刘玄。玄接剑在手,把玩不释,新市平林诸将不禁着急,忙使绣衣御史申徒建献上玉玦,玄仍然不发一言,我说他还是厚道。诸将无可奈何,只暗怨刘玄无能。未几罢会,玄将剑仍付与,返身入内。携剑趋出,大众皆散。舅樊宏私下语道:“我闻鸿门大会,范增尝三举玉玦,阴示项羽,今日申屠建复献玉玦,我看他居心叵测,不可不防!”似信非信,微笑无言。其实刘玄向取剑,明是有人教他,待将剑奉上,便好诬他谋弑罪名,把他杀死。偏玄迟疑未决,不敢照行,申屠建献入玉玦,就是叫玄速决的意思,玄又不省,总算命尚未绝,才得脱身,但以为刘玄庸弱,不足深虑,因此一笑作罢。独新市平林诸将,未肯就此罢休,又去联络李轶,一同设法。轶本在刘部下,不属新市平林党派,偏他谄事新贵,卖友希荣,竟甘心做那两党爪牙,与谋除。从前刘秀在宛,曾见轶行为奸诈,劝不可信任,以为用人不疑,待遇如故,谁知他反复无常,果如秀言。这是刘粗豪之失。有部将刘稷,勇冠三军,当刘玄称帝时,稷怒说道:“此次起兵讨逆,全是伯升兄弟两人做成,更始何功,乃敢称尊号呢?”玄颇有所闻,特授稷为抗威将军,稷不肯受命,玄遂与诸将陈兵数千人,召稷入问,不待开口,便将他拿下,喝令推出斩首。恼动了刘一人,挺立玄前,极力固争,玄又觉没有主意,俯首踌躇。不意座旁立着朱鲔李轶,左牵右扯,暗中示意,逼出刘玄说一拿字,道声未绝,已有武士十余人,跑到前,竟将反绑起来,自称无罪,极口呼冤,偏偏人众我寡,不容分说,立被他推至外面,与稷同斩。一位首先起义的豪杰,竟枉送性命,徒落得三魂渺渺,驰入鬼门关去了。阅至此不禁长叹。
刘秀时在父城,闻得阿兄遇害,痛哭一场,当即起身诣宛,见了刘玄,并不多言,只引为己过。司徒官属,向秀迎吊,秀亦惟依礼答拜,不与私谈,又未敢为服丧,一切起居饮食,仍如常时。有人问及昆阳战事,他却归功诸将,毫不自矜。何等深沉,原非乃兄所能及。刘玄见秀不动声色,反觉得自己怀惭,乃拜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再遣王匡进攻洛阳,申屠建、李松等进攻武关。
两路兵马,领命去讫。
那王莽闻得昆阳大败,险些儿心胆俱碎,还想诡托符命镇压人心。
明学男张邯进言符命,妄引《易经》同人卦九三爻辞云:“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这三语说作当代的谶文,莽系帝名,升即刘伯升,高陵即高陵侯子翟义,伯升与义,在新室下暗伏兵戎,最多不过三岁,终不能兴。
亏他援引,亏他解释。
群臣听邯满口荒唐,未免窃笑,不过对着莽前,还只得顺旨阿谀,齐呼万岁。
莽又令东方将士,解送罪犯数人入都,途次扬言是刘伯升等,已经擒获,特送入正法云云。
百姓也知他是骗语,无人轻信,付诸一笑。
假面具总要戳破。
时有莽将军王涉,素信道士西门君惠。
惠好谈天文谶记,尝语王涉道:“谶文谓刘氏复兴,国师公姓名,就当应谶文了。”
涉记着惠言,往告大司马董忠,复与忠屡至国师殿中,谈及谶纬,国师不应。
既而王涉屏人与语道:“涉欲与公共安宗族,奈何公不肯信涉呢?”国师就是刘歆,早已晓得谶文,因改名为秀。
他见涉语真情挚,才答说道:“我仰看天文,俯察人事,东方必能有成。”
涉接口道:“我知新都侯幼年多病,指莽父。
功显君平素嗜酒,指莽母。
未见得定有生育,现在新室皇帝,恐非我家所出。
涉与莽同宗,故自称我家。
现在董公指董忠。
主中军,涉领宫卫,公长子伊休侯主殿中,歆长子名叠,封伊休侯,为莽中郎将。
若能同心合谋,劫帝降汉,彼此宗族,都可保全,否则难免夷灭了!”歆不禁心动,赞成涉议,且语涉道:“当待太白星出现,方可举事。”
涉将歆言转告董忠,忠因司中大赘莽时官名。
起武侯孙伋(jí),亦尝主兵,不得不邀令同谋。
伋却也许诺,归至家中,神色顿变,食不下咽。
伋妻瞧着,料有他事,一经研诘,伋竟和盘说出,伋妻大惊,劝伋速去讦发,一对混账夫妻。
伋尚觉不忍,经妻舅陈邯得知,从旁怂恿,且云伋不自首,邯当独告,伋无可奈何,只得同去告发。
莽忙使卫士分召忠等,忠方阅兵讲武,忽闻诏使到来,便欲应召,护军王咸进说道:“谋久不发,恐致漏泄,不如斩使起事,免为人制!”忠不敢遽发,当即入朝,刘歆王涉,也是奉召前来。
莽先召忠入,使黄门官恽问状,忠含糊对答,即由中黄门把忠拿住。
忠正拟拔剑自刎,又听得侍中王望传旨,但说出大司马反四字,已被中黄门锋刃交下,将忠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