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七年,哲宗年已十七了,太皇太后留意立后,曾历采世家女子百余人,入宫备选。就中有眉州防御使兼马军都虞侯孟元孙女,操行端淑,秉质幽娴。太皇太后及皇太后两人教以女仪,格外勤慎,因此益得两后欢心。时年十六,与哲宗年龄相当,即由太皇太后宣谕宰臣,略言:“孟氏子能执妇道,应正位中宫。惟近代礼仪多从简略,应命翰林、台谏、给舍与礼官等妥议册后六礼以闻。”这谕下来,那廷臣自有一番忙碌,彼斟古,此酌今,议论了好几日,方草定一篇仪制,呈入政事堂。吕大防等又详细核订,略行损益,再进慈览。太皇太后传旨许可,当由司天监择定吉日,准备大婚。先期数日,命尚书左仆射吕大防充奉迎使,尚书左丞苏颂充发策使,尚书右丞苏辙充告期使,皇伯祖高密郡王宗晟充纳成使,吏部尚书王存时王存复调入内用。充纳吉使,翰林学士梁焘充纳采问名使。六礼分司,各有专职,正使以外,且省副使。当以旧尚书省为皇后行第,先纳采、问名,然后纳吉、纳成、告期。五月戊戌日,哲宗戴通天冠,服绛纱袍,临轩发册,行奉迎礼。百官相率入朝,吕大防等首先趋入,东西鹄立。典仪官奉上册宝,置御座前,大防率百官再拜,乃由宣诏官传谕道:“今日册孟氏为皇后,命公等持节展礼!”大防等又复拜命,典仪官捧过册宝,交与大防。大防接奉册宝,复率百官再拜。宣诏官又传太皇太后制命道:“奉太皇太后制,命公等持节奉迎皇后!”大防等拜辞出殿,即至皇后行第,当有傧介接待,导见后父。大防入内宣制道:
礼之大体,钦顺重正。其期维吉,典图是若。今遣尚书右仆射吕大防等以礼奉迎,钦哉维命!
后父跪读毕,敬谨答道:
使者重宣中制,今日吉辰备礼,以迎蝼蚁之族,猥承大礼,忧惧战悸,钦率旧章,肃奉典制。
答罢,即再拜受制。于是保姆引皇后登堂,大防等向后再拜,奉上册宝。后降立堂下,再拜受册,当由内侍接过册宝,转呈与后。大防等退出,后升堂。后父升自东阶,西向道:“戒之,戒之!夙夜无违命!”语已即退。后母进自西阶,东向施衿结帨(shu ì),并嘱后道:“勉之,戒之!夙夜无违命!”后乃出堂登舆,及出大门,大防等导舆至宣德门,百官宗室列班拜迎。待后入门,钟鼓和鸣。再入端礼门,穿过文德殿,进内东门,至福宁殿,后降舆入次小憩。哲宗仍冠服御殿,尚宫引后出次,谐殿阶东西向立。尚仪跪请皇帝降座礼迎,哲宗遂起身至殿庭中,揖后入殿,导升西阶,徐步入室,各就榻前并立。尚食跪陈饮具,帝、后乃就座。一饮再饮用爵,三饮用卺,合卺礼成。尚宫请帝御常服,尚寝请后释礼服,然后入幄,侍从依次毕退。是夜龙凤联欢,鸳鸯叶梦,毋庸细述。历叙礼节,见得哲宗册后,格外郑重,为下文被废反笔。次日朝见太皇太后、皇太后,并参皇太妃,一如旧仪。越三日,诣景灵宫行庙见礼,归后再谒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语哲宗道:“得贤内助,所关不小,汝宜刑于启化,媲美古人,方不负我厚望了。”及帝、后俱退,太皇太后叹息道:“此人贤淑,可无他虞,但恐福薄,他日国家有事,不免由她受祸哩。”既知孟后福薄,何必定要册立,此等处殊难索解。大婚礼成,宫廷庆贺兼旬,才得竣事。惟孟后容不胜德,姿色不过中人,哲宗少年好色,未免心怀不足。可巧御侍中有一刘氏女,生得轻秾合度,修短适宜,面滟滟若芙蓉,腰纤纤如杨柳,夷、嫱比艳,环、燕输姿,哲宗得此尤物,怎肯放过?便教她列入嫔御,进封婕妤,这一番有分教:
贯鱼已夺宫人宠,飞燕轻贻祸水来。
看官欲知后事,且待下回分解。
朋党林立,为国家之大患,不意于元祐间见之。元祐之初,高后垂帘,群贤并进,此正上下泰交,拔茅汇征之象。且熙、丰时各遭摈斥,同病相怜,一朝遇主,携手入朝,乐何如之?奈何程、苏交哄,洛、蜀成嫌,二党倾轧之不足,而复有所谓朔党者,与之鼎足而三耶!然则元祐诸君子,殆不能辞其过矣。若夫册后一事,已成常制,本书于前后各文,俱不过数语而止,独于孟后之立,记载从详。盖自有宋以来,惟哲宗册立孟后,仪文特备,高后恐哲宗年少,易昵私爱,故特隆之以六礼,重之以宰执大臣,且亲嘱之曰:“得贤内助,所关非细。”是其为哲宗计者,至周且挚,初不意后之竟背前训也。《宋史》中曾大书曰:“始备六礼立皇后孟氏。”正为后文废后反照,故本书亦不敢从略,所以存史意也。
第四十五回 嘱后事贤后升遐 绍先朝奸臣煽祸
却说范纯仁外调后,尚书右仆射一缺,尚属虚位,太皇太后特擢苏颂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苏辙为门下侍郎,范百禄即范镇子。为中书侍郎,梁焘、郑雍为尚书左右丞,韩忠彦即韩琦子。知枢密院事,刘奉世签书枢密院事。嗣又因辽使入贺,问及苏轼,乃复召轼为兵部尚书,兼官侍读。原来轼为翰林学士时,每遇辽使往来,应派为招待员。时辽亦趋重诗文,使臣多文学选,每与轼谈笑唱和,轼无不立应,惊服辽人。会辽有五字属对,未得对句,遂商诸副介,请轼照对。看官道是什么难题?乃是“三光日月星”五字。轼即应声道:“‘四诗风雅颂’,这是天然对偶,你不必说是我对,但说你自己想着便了。”副介如言答辽使,辽使方在叹愕,轼又出见辽使道:“‘四德元亨利’,难道不对么?”辽使欲起座与辩,轼便道:“你道我忘记一字么?你不必多疑。两朝为兄弟国,君是外臣,仁庙讳亦应知晓。”仁宗名祯,这是苏髯诙谐语,不可作正语看。辽使闻言,亦为心折。旋复令医官对云:“六脉寸关尺。”辽使愈觉敬服,随语轼道:“学士前对,究欠一字,须另构一语。”适雷雨交作,风亦大起,轼即答道:“‘一阵风雷雨’,即景属对,可好么?”辽使道:“敢不拜服。”遂欢宴而散。至哲宗大婚,辽使不见苏轼,反觉怏怏,太皇太后乃召轼内用,寻又迁礼部兼端明、侍读二学士。
御史董敦逸、黄庆基又劾轼曾草吕惠卿谪词,隐斥先帝,轼弟辙相为表里,紊乱朝政。
想又是洛党中人。
吕大防替轼辩驳,且言近时台官,好用蜚语中伤士类,非朝廷之福。
辙亦为兄讼冤。
太皇太后语大防道:“先帝亦追悔往事,甚至泣下。”
大防道:“先帝一时过举,并非本意。”
太皇太后道:“嗣主应亦深知。”
乃罢董、黄二人为湖北、福建路转运判官。
未几,轼亦罢知定州。
苏颂保荐贾易,谓易系直臣,不宜外迁,与大防廷争。
侍御史杨畏、来之邵即劾颂庇易。
颂上书辞职,因罢为观文殿大学士。
范百禄与颂友善,亦为杨畏所劾,出知河南府。
梁焘亦因议政未合,遂称疾乞休,乃再召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杨畏、来之邵复上论纯仁不可再相,乞进用章惇、安焘、吕惠卿,疏入不报。
吕大防欲引畏为谏议大夫,纯仁谓:“畏非正人,怎可重用?”大防微笑道:“莫非恨他劾奏相公么?”纯仁尚莫明其妙,苏辙在旁,即读畏弹文。
纯仁道:“这事我尚未闻,但公不负畏,恐畏且负公!”隐伏下文。
大防不信,竟迁畏礼部侍郎。
畏劾范纯仁,且请用章、吕等人,其隐情已可窥见,何大防尚未悟耶?元祐八年八月,太皇太后寝疾,不能听政,吕大防、范纯仁入宫问视,太皇太后与语道:“我病将不起了。”
吕、范齐声道:“慈寿无疆,料不致有意外情事。”
太皇太后道:“我今年已六十二岁,死亦不失为正命,所虑官家宫中称皇帝为官家。
年少,容易受迷,还望卿等用心保护!”吕、范又同声道:“臣等敢不遵命!”太皇太后顾纯仁道:“卿父仲淹,可谓忠臣,在明肃垂帘时,惟劝明肃尽母道,至明肃上宾,惟劝仁宗尽子道,卿当效法先人,毋忝所生!”纯仁亦涕泣受命。
高后岂亦虑哲宗之难恃耶?太皇太后复道:“我受神宗顾托,听政九年,卿等试言九年间,曾加恩高氏否?我为公忘私,遗有一男一女,我病且死,尚不得相见哩。”
时嘉王已薨,高后子只留一颢,徙封徐王,故尚未相见。
言讫泪下,喘息了好一歇,复嘱吕、范二人道:“他日官家不信卿言,卿等亦宜早退,令官家别用一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