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生犀星是一位文学家,擅于施抹浓深而晦暗的色彩。
有一天,室生犀星来到我的房间,在火盆旁蹲了约莫五分钟便回去了。亦即只有同行的摄影师杉村先生猛按快门的那五分钟而已(杉村先生似乎也因为冻冷难耐,赶着想离开)。
那天,犀星在大衣里暗藏着一把玻璃做的刀。记者近藤先生率先推开并按住仓运庄那扇雾白的玻璃门,室生犀星接着穿门而入,走进了灰色的走廊。那柄身经百战的玻璃刀瞬即爆出火焰,沿着仓运庄的走廊转上楼梯,进了茉莉女士的房间,从包括黑猫在内的成群魑魅魍魉之中,寻觅出闪亮耀眼的自由之地,将其余斩除殆尽之后,旋又回到了犀星的大衣底下潜伏,丝毫不露痕迹。
茉莉回想起,当犀星在她房间把手伸向火盆烘着时,脸上隐约透着诡异的表情。那诡谲的冉冉烟气,是转眼间腰际已挂着两三只猎物的知名猎手隐藏在蓑笠下的蔼然微笑。
这一回,编辑给了我《室生犀星其人》这个标题。我之前虽写过关于室生犀星的文章,但《室生犀星其人》这个题目,隐含着对这位人士的评论,对我而言是项非常沉重的负担。老实说,人类,在我眼里是相当可怕的东西。我生为人类的同类,每一天都不得不与人类相处、向人类问候、与人类谈笑;可这些表面上的说说笑笑,其实都不是发自内心的。人类实在太可怕了。其可怕的原因在于多数人,或者该说是所有的人,都具有世故的机灵。人人的头脑都比我更世故、更成熟,那优秀的头脑就藏在如爱伦·坡般伟大的额头里,而在额头下的面孔和躯体,则是摇摇摆摆、晃晃荡荡。这便是他们的众生相。我最怕那种有着可爱小脸蛋、身形小巧的太太,或是穿着米色毛衣、沉默寡言(看样子他倒不是怕和人交谈,而是像嫌麻烦似的)、在廊道上走动时单侧的脚步格外沉重的男子,每当望着他的后脑勺,总令我感到无限的敬畏与无比的恐惧。或许有人会问,为何茉莉女士不换个想法,相信自己的头脑也有几分世故,让他们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这根本不必费事说明。因为在还没来得及和别人打照面之前,茉莉女士已先败下阵了。在鸥外的《雁》当中有一段描述,女主角阿玉屈身于长形火盆后方,采取抵盾抗敌的姿势,与那个名为末造的人两相对峙。茉莉女士也使上同样的招数,先用双手将掌心的名片对折起来,再用提菜篮的那只手将它揉掉,以这样来和其他人对抗。若是感觉到对方释出的是善意,我害怕的程度虽没那么严重,但即便是与上小学的女孩聊天,依旧没有信心能够彻底摒弃对世故头脑的恐惧。我虽不曾在某年某月某日拜入室生犀星的门下,与他结下师徒之缘,但在文学的世界里,他是唯一比较愿意对我释放出善意的人物。犀星待人相当和善,而且不管对方写出什么样的文章,他都不会感到诧异。尽管明白这点,可犀星毕竟是文坛的巨匠,暂且不谈对其文学作品的敬畏,我哪里够格对他从头到脚仔细观察,况且和他的交情也很浅。我虽曾在三十年前寄过一篇感想文给犀星,收到了他回赠的诗集与信函,但实际登门拜访是近两年的事,分别一年去过一趟和两趟,总共才三次。前往做客时,有时不得不和他正面相视。这时候,森茉莉女士的视线便像蹒跚的步履似的,在犀星的眼睛和鼻子之间徘徊逡巡;而犀星的面容,和他支起一条腿的膝头——身穿和服的他支起膝头的姿势,就和歌舞伎中饰演小人物的演员,在长年的训练下扮演画师、庶民等角色时,屈起腿脚时的动作一样干练,仿佛唯有那里嗅不到犀川的气味,令我倍感不可思议——就在宛如加上模糊效果的电影镜头里那一圈朦胧的光亮当中,隐约地映入了我的眼帘。在那一圈光亮里,有时还会映入朝子小姐的面庞,偶尔也会瞧见一位姓泷川的酒吧女老板带着豪气的笑容,那笑容中不太感觉得到,或者该说是已经滤掉了在她的行业里常对女性抱持的敌意。森茉莉只得聚焦于眼前的景象,在那淡黄色的光线中,不自觉地眨巴着眼睛,使那圈光亮留在眼底,随着自己回家。在回途的巴士上和送行的朝子小姐道别时,视野中犹如电影画面的特殊效果终于一扫而空,一切总算重回现实的世界,只有安详与平静围绕着茉莉。巴士的玻璃窗映着余晖,夕阳在车里推推搡搡的人们脸庞洒上了微红透褐的色彩,毛料、棉布、金纱等各种质料的衣服时掩时映,尘埃飞扬的光线随着巴士的摇晃一起翩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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