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江望枫一直在看,这时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然后拉着许三“走走走,过去吧。”
刚才跟田极丰聊天的那个人跟他不是一个营的,许问对过他的资料之后,给他指了路,他连忙小跑着过去了。
田极丰的故事没讲完,有点遗憾地咂了咂嘴,跟许问搭话:“兄弟叫什么名字?”
“言十四。”许问报的当然是化名。
“我叫田极丰,桐和于水的,你呢?”田极丰又问。
“我也桐和于水的。”两人不仅同营,还同府同县,这是真的有点巧了。
叙下来,田极丰所在的工坊离小横村只隔了五个山头,距离于水县的路程都差不多,田极丰也是听说过小横村的姚氏木坊的。
“对了!我听说三连魁首许问也是于水县的,你见过他吗,认识吗?”田极丰突然想起件事,兴奋地问。
“……认识,他也是姚氏木坊的。”许问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谎。
“什么!!!”田极丰震惊了,“许问真的是小横村出来的吗?我之前都不敢相信,五级木坊怎么能教出三连魁首?原来是真的!这太有意思了……”他用力眨着眼睛,好像正在想怎么把这个细节加进故事里去。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大好素材摆在面前,怎么能轻易错过。于是缠着许问问他许问本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跟他关系好不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那架势,许问但凡说出一点什么,他就要裱起来当作语录永世流传。
许问简直无奈,一转头看见江望枫正看着这边笑,想也知道在笑什么。
要不是这家伙推波助澜,姓田的还不会这么得瑟……江望枫你给我等着。许问翻了个白眼,记仇了。
“你没学过识字?”许问转回田极丰这边问他。
田极丰正眉飞色舞,一听这话,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篶了。
“唔。我们村太偏了,全村没一个读书人,也没人请先生。”田极丰怏怏地说着。
其实一直在山里的话,也不会特别觉得不识字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人皆是如此,读书识字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但他被送出来学木匠了,因为表现真的不错,还有机会被送去考了一次县试。开了眼界之后,就知道世界什么样子,知道这看似无用的技能有多么重要了。
“县试考过了吗?”许问问。
“没,里面有一题,让做个凳子。做就做吧,考官大人竟然还专门在旁边列了个项目,写着字儿,让多做点榫卯,做得越多分数越高。榫卯我会啊,十来种呢,但我不识字啊,根本不知道考试还有这项!得,我就老老实实做了个凳子,拿了个保底分。”田极丰提起这事就委屈死了。
这考题似乎有点耳熟……
“你是哪年参加考试的?”许问端详着田极丰一脸的胡子问。
“就前年啊,许物首也那年的,可惜当时我有事提前走了,没见着他人,遗憾。”田极丰说。
“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几岁?”许问问道。
“十六。”田极丰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可真是没看出来啊……
这时,人渐渐到齐,管事们从屋里出来,让叽叽喳喳的小工匠们安静。
这方面他们还是很训练有素的,很快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听管事宣布出发的各种事项。
无非就是出行过程中的一些相关纪律,跟学生出去春游的时候差不多,统一行动不许脱队什么的。
不过学生外出,最怕出事的还是老师,那都是再三叮嘱捧着的。这个世界,管事的话只说一遍,到时候出事了自己负责,脱队不见人不仅要自己负责,官府还要用脱藉流窜来追究你的违法责任,下场非常惨痛。
宣布完之后就要列队出发了,十余名管事和百余名中壮年工匠一起同行,是相当大的一支队伍。
这次要一起去西漠服役的,可不止只有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许问身边,田极丰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
不久前他们还是学徒,有老师傅照应,当然感觉会更有底气一些。
但在许问这里,能被他称之为师父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人群开始流动,他背起重重的行李,远远往一品坊方向看了一眼。
今日相别,不知何日才能重见……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此时,一辆马车刚刚穿过城门。
连林林的声音从马车里轻快地传出来:“这样的话,我们应该还比小许先到吧?”
“嗯。”连天青淡淡地应了一声。
工匠赴役出行当然没法跟学生春游比。
他们不能坐车,全程只能步行,还要背着重重的行李。
相对比较好一点的,一个现在是深秋天气不算太热,一个是他们被允许走了官道。
官道是朝廷修的,主要供给官员、驿差等在公务过程中行走使用,普通人、尤其是他们这种地位比较低的工匠,很难有机会走。
因此,这些年轻人一开始被带着走上官道的时候,都是一脸新奇,还有点小心翼翼试探的感觉。
倒是那些老工匠们,表现得比较淡定,转过头看着这帮年轻人,脸上还有些取笑。
“好平啊!好宽!还这么长!”田极丰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左顾右盼,不停地跟许问说。
许问刚到这里的时候听见这样的话,可能不太能理解田极丰的激动。
平整吗?这条官道是土铺的,平整是平整,但有车驶过就黄土满天,跟现代的柏油路或者水泥路面那肯定没法比。
宽吗?左右丈量一下,它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肩通行,相当于一个两车道,比现代县城的主路都不如,更何况一线城市的宽敞大道。
但现在许问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年,在现代也研究了很多相关的事情,他的思路已经渐渐转变了。
这种事情,你不能直接用现代的东西和古代相对比,要放在整个大环境里去看。
这个世界没有强力的能源和钢铁怪兽,一切全靠人的肉体和简单的力学工具。
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人类就是靠着这样微薄的力量改变着世界。
这条只有两车道的官道,是无数工匠民夫肩挑手扛,一把土一把土地铺起来的。
在此之前,还有对道路的规划与设计,对路况的勘察与分析,以及修路过程中这样那样的各种困难……
想要修成这样一条道路,绝不是容易的事情,它融合了无数人的智慧与力量,是当前人类创造力的结晶。而后世修路的技术,也绝不是凭空出现的,是在这样的摸索与探究中一点点进步,加入新的机械与工具,变得越来越成熟而完整。
许问踩了踩脚下的黄土地,抬头四顾。
风从两边的悬铃木的枝桠间掠过,掀起许问的头发和衣襟,带来年轻人们的窃窃私语。
他们惊喜地看着眼前这条道路,有点崇拜,有点向往。
但其实再过不久,他们也将融入其中,成为建设某项大中型工程的一份子。
他许问,一个现代人,能亲眼看见这些,加入其中,这感觉实在太奇妙了……
这时,这条简单的黄土路不断向前延伸,到半路突然变成了一种熟悉的深灰色,那是混凝土浇筑的颜色。同时,路面变得更加宽阔,还有各种不同颜色的行车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