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思片刻,认真地说:“我个人以为,是如今贫富差距日益拉大、物价飞涨、社会资源分配不公造成的。我们这个国家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确实有一部分先富裕起来,可更多的人还挣扎在最低生活标准之下,穷人的基数过大,而社会资源早已被分配殆尽,大部分人的上升管道被堵死,并且还没有建立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所有这些社会矛盾日积月累,挣扎在贫困线上的民众日益对社会不满,近而对政府不瞒,因此在民众当中弥漫着一股怨气,这种怨气如果得不到有效排解或者疏导,很容易引发矛盾冲突。虽然政府一直在做着各种努力和尝试,也出台了不少利民政策,但因为执行力的问题,并没有有效的推行下去。其实我一直认为,政府就像是一家公司,民众就是公司职员,也要有经营意识,如果员工的收入微博,也没有很好的福利,生活质量提不上去,这家公司不管规模多大,财力多么雄厚,员工早晚都要离开这家公司。老百姓也要拿自己现在的生活跟以前做比较,虽然我们的国家富强了,可如果是国进民退,那就是最大的社会矛盾。”
闫书记点点头,说道:“是啊,你说得很好,再好的政策执行不下去,落实就成了一句空话。那么我来问你,作为一名国家官员,你对自己是如何评价的?”
这是个异常危险的发问,我心里一紧,扭头望了眼余昔,看到她正望着我,用鼓励的目光冲着我点点头。
我笑了笑说:“闫书记这个问题太犀利了,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闫书记笑着说:“随便说说,就当时拉家常,我现在的身份不是纪委副书记,你也不是财政局张,只当是朋友之间闲聊。”
我沉思了一下,说:“说句不怕闫书记责怪的话,我自己其实一直给自己有个定位,当国家干部就是打一份工,做好本职工作是我的职业道德,如果能实现一点个人的抱负和社会价值就算是额外的奖励。虽然我没有什么太突出的政绩,但也算尽职尽责,对得起自己领的这份薪水,这也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闫书记慈眉善目地笑了起来,说:“这种说法我倒真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说起,微言大义,这很好,虽然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是很诚实,也很真诚。”
我接着说:“豪言壮语听起来虽然好听,但真要做起来就难上加难,对自己要求稍低一点,心态也会稍微好一点。”
一直在做笔录的那名女同志忽然插话问道:“唐局长,刚才听你谈了那么多贪污腐化的事情,我也很有感触。据我们了解,你经常对外宣称,你从不贪污受贿,我很想听你讲讲,你为什么可以做到不贪污受贿?”
我转头望着眼前这个长着一张鹅蛋脸的女干部,意识到她这个问题更为凶险。同时我也从这句话里得出判断,他们对我同样做过调查,否则她怎么可能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扭头又看了眼余昔,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提示。我想了想说:“我想所有人都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给你好处,别人给你行贿,无非是购买你手里的权力,然后从中得到更大的好处,不知道我这样理解对不对?”
鹅蛋脸女干部说:“没错,天上自然不会掉馅饼。”
我接着说:“如果说这是一场交易,那收买任何一个人都是有价格的。我家里不缺钱,我个人也不缺钱,所以要打动我的价格会非常高,如果他们要收买我手中的权力,只会做赔本生意,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干这种傻事。这就是我的回答,不知道您是否满意?”
鹅蛋脸的女干部听完我的话,微微笑了笑,不再追问什么。
闫书记忽然站起身,伸出一只手面带笑容地说:“小唐,今天的谈话就先到这里了,你今天所讲的我们的话对我们很有帮助。和你这样的年轻人聊天也很有意思,希望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探讨。”
我赶紧站起身,伸手握住闫书记的手,笑着说:“和闫书记聊天我也受益匪浅,以后有机会还希望闫书记多多指教。”
闫书记点点头,说:“听说你到滨河来负责江海市的招商工作,应该也挺忙的,那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快去忙工作吧。”说完他转头看了眼余昔,说:“小余,你送送小唐吧。”
余昔点点头,手指了指会客室门口,跟在我身后走出了这个大套间。
从迎宾楼出来,我站在门口长吁一口气,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说:“好险啊,差点被他们带到沟里,每次和纪委谈话我的神经都不得不绷起来,每说一句话都要考虑半天。”
余昔笑了笑说:“你自己心里没鬼的话,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苦笑着说:“我是被问话人员,而你是调查人员,你当然不用紧张,可我们这些被谈话对象不得不防啊。对了,你觉得我刚才的回答有没有什么问题?”
余昔说:“还好,我觉得问题不大。”
我好奇地问:“闫书记今天叫我来到底什么意思?说了半天,好像也没问什么具体的问题,我还以为他要问我集资案背后的保护伞是谁呢。”
余昔说:“你交给我的账本和存折我已经交给闫书记了,他很重视,我想这次叫你来可能与这件事有关。”
我想了想,还是想不太明白,这些高级领导人做事实在是高深莫测,令人揣摩不透。我忽然想起来今天闫书记先是让余昔帮我倒茶,后来又让余昔出来送我,连唐达天这样的高官都没有享受这种待遇。我狐疑地问道:“师姐,闫书记是不是知道你和我是校友关系?”
余昔被问得愣了一下,她回想了一会才说:“你这么一提醒我倒觉得有可能他是知道的,只是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
如果闫书记真的知道我和余昔的校友关系,那么他心里又会产生怎么样的想法呢?我迟疑地问:“如果真是这样,那会不会……会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余昔笑了笑说:“闫书记是个明白人,你不用有那么多顾虑。好了,我该上去了,今天陆续还有几拨人要来,就不多陪你了。”
我点点头说:“那你忙,我走了,等你得闲了我们再联系。”
说完我转身走出迎宾楼,忽然听到余昔在背后喊了一声:“等等。”
我回过头望着余昔,发现她看我的神情真的如李红所说的那样,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感情,这样的眼神别说李红能强烈感觉到,就是一个不知情的人看了我能明白其中的含义。我想闫书记之所以点名让余昔送我,也是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太多内容。
我盯着余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问道:“还有什么吩咐师姐?”
余昔犹豫了片刻才说:“其实也没事,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昨晚那家宁德小聚的火锅真的很好吃。”
我笑着说:“那下次我们还去那家吃啊。”
余昔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你快走吧,我上楼了。”
我开车从迎宾楼出来,沿着省委路往江海办事处开去。一边开车我一边抬腕看了看时间,这个时候才下午三点多,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晚上答应了级别的赌约,要去你的天堂和她赌一把。这个时间段倒是没什么事情,那么如何把这段时间打发掉呢?
我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抽出一根烟点燃,脑子里盘算着还有什么事可以趁这点空闲时间解决掉。想起级别这个女人我就头疼,这货好像是跟我较上劲了,她像是一只讨厌的苍蝇无所不在,只要逮到一点机会她就要冒出来跟我叫板。对我而言,这个女人是一个潜藏的危险,虽不致命,但破坏力不可低估。所以在我答应她赌约的时候,我心里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晚都要把这个威胁灭掉。
我是不是应该去找一下徐兰呢?上次她答应帮我查级别的老底,可一直没见有什么动静,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我掏出手机,在通讯薄里翻找徐兰的电话号码,正翻着,李红给我买的那台三星手机响了起来。我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蒋雨姗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先笑了两声,说:“你好蒋姐,有什么新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