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飘忽的视线兀地落在书桌上,挂在书包一侧的半张面具一如既往弯着眼孔,此时却给人一种它在微笑的错觉。
云淡喜不自胜翻下床就踉跄着跑向书桌,一把推开椅子,抓着面具又拉又扯胡乱的解开结,抓起面具就往脸上戴,转身便走到柜子前。
玻璃片上映着一张笑容怪异的脸。
“早安。”
“早、早安……”
“心情很不好呢,是在担心妈妈她们会担心吧。其实不用担心,也没必要担心,只要像以前一样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就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说不定妈妈她们早已经习惯你隔三差五出点事情。”
“你若装作无事,大家便会以为是小事,也只会认为护栏是因为时间长了螺丝年久老化固不住才掉下,不会想到你差点掉下去。若你一副惶惶不定,她们必将起疑,便会去由此深思究竟发生什么。不如就作我上边说的那样,如此时间一长也便忘了。”
“真的……装作没事就可以吗?”
垂落在身侧的右手紧攥,手心露出一角浅绿。
“当……”
叩叩叩。
“淡淡醒了吗?”
门外突然传来母亲的询问,玻璃片上倒映的半张脸随即浮现一抹做贼心虚的慌乱,匆匆忙忙就摘了看起来又在哭的半张面具藏到身后。
房门随声被推开,一张略显疲倦的容颜映入眼帘,眼下的浅影并不难见。
云淡抿起嘴,连忙将视线从母亲的眼睛上向下别开,看着她的嘴,轻车熟路挂起笑容招呼道:“早安,妈妈。”
“早安,淡淡。”李湘琴回以笑容,颇是相似的笑容却多岁月难掩忧愁。
云淡更是不敢将目光注视那双眼睛。
云淡的逃避自是逃不过李湘琴对她的用心,眉眼微垂颇是落寞,转而又神色如旧轻笑道:“睡了一夜,淡淡一定饿了吧,妈妈昨天包了不少馄饨,这就给你去下一碗当早餐,你也赶紧把衣服换下,去刷个牙洗个脸……”
“对了,最好先去冲个澡,昨晚一定玩的很开心吧,看看你,衣服都不换就直接躺床上,也不嫌脏。”母亲故意虎起脸满是嫌弃,“别愣着,赶紧去洗洗,妈妈去给你下混沌,可别等到馄饨都凉了也没好,不然味道就不好了。”
说罢,便笑着带上了门。
右脚匆忙踏出一步,微的抬手滞在半空,微启的嘴欲言又止。
说出来啊!说出来啊!!
拖鞋的声音很快就远去。
云淡缓缓收回迈出的脚,靠着窗垂着头,嘴角扯了半天,死活不肯上去。
随后,便顺着墙坐在地上,曲起腿将自己抱着,面具掉在一旁的地上微微摇晃。
许久,房间里方响起断续的低语。
“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胆小鬼……”
“市人民医院到了,市人民医院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嗤——
随着一声气响,车门匡然打开,乘客像被挤压的豆沙包陷,鱼贯而出。
云淡是被撞出车厢的,后边是个体格庞大的胖子,一身膘肉不逊于初见沐秋水时的壮阔,笃实的大肚子拍着嗙嗙作响。
扶着站台的广告牌,云淡看着那个胖子喜不自胜奔向医院,欣喜中又掺杂着初学者手无举措的迷茫。
胖子跑的不快,几步就气喘吁吁,却犹是马不停蹄往医院跑着去。
云淡跟在他后边,饶有兴致看着他连蹦带跳的喘息,手里大命不死身骨依旧硬朗的相机快门不断。
胖子一路飞奔钻进妇产科的人群中,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云淡颇是遗憾叹了气,转身往电梯走去。
上去五楼,四下颇是安静,走廊上稀稀拉拉走着几个家属,护士坐在护士台后各自忙碌。
推开温思琪所在病房,入目是一出岁月静好。
温思琪拉着椅子坐在床边远目眺望,一袭长发高高挽在脑后,嘴角弯着一抹轻笑。
云淡登时就愣了。
这反应,似乎……不对啊?
不说行尸走肉的绝望,连一点愁云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对?
云淡忍不住好奇,唤了声:“班长。”
轻轻浅浅,似轻风走耳,煞是爽然。
温思琪悠然回头,盈盈美目笑意甚然,“云淡同学来啦!”
熟稔的口吻不见平日里的渺茫,却让云淡茫了神思。
“知道云淡同学一定会来,就一直念叨着,果不其然,你来了。”温思琪心有灵犀般,笑着恍恍手中物。
是手机,屏幕还亮着,映着一张侧脸。
云淡走进一看,不正是自己嘛。
杵着脑袋,对窗游神。
“当时正打算找云淡同学讨作业,不曾想看到这番美景,索性就拍下来以作纪念。”温思琪言笑说,又做惋惜道:“如此昳丽之貌,可惜只能一人常见,着实叫人嫉羡呢。”
有吗?
云淡摸摸脸,不尽为然,真要像温思琪说的那样,她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心下默笑,遂道:“班长也很美。”
“不不不,我的美不过是鹤立鸡群,矮个子里挑高个,比不上云淡同学这般宛若天造地设。”
“班长是用错词了吧,哪有人的样子是用天造地设形容的。”云淡笑笑,心里也不大在意。
温思琪不然,摇着头说:“我没有用错,云淡同学的美必须得用这个词形容,余者要么不恰,要么不尽,唯有这词最为贴切。”
温思琪总能信手捏来云淡辩驳不了的话,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索性便不再接这个话题。
略作思忖,道了句老生常谈的关心,“班长没事吧?”
话一出口,云淡又觉得不好,抿嘴苦思措词。
温思琪见状,抬手轻抚云淡一侧脸,微微笑道:“有云淡同学诚心实意护我左右,我怎会有事,不然岂不白白糟蹋云淡同学的一片赤诚之心。”
“真没事?”
双眉紧拢,看去的目光仍不放心。
“真没事~”温思琪浅浅一笑,“昨晚医生替我都检查过了,身体上一切安好,精神上我也不是那些必须依附他人才能生活的菟丝花女子。不过被人玩弄一回,而这也因我自己对爱情太过盲目,亦太过渴望脱离父母执掌,这才为他花言巧语得逞,作践了自己。”
“人不自重,斯招侮矣;人不自强,斯招辱矣。造成如此恶果,是我自己应得的报应,是以没必要一副怨天尤人之相,既有仇怨,报便是,何必折腾自己。”
窗外阳光明媚,刺眼的光芒仿佛在它之下一切魍魉无所遁形,淡淡光辉落在温思琪脸上,恍恍惚惚,眼前的笑容变得扭曲。
日期:2021-03-25 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