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烦。”外间响起拉裤链的声音,“这次院长什么意思?新身份搞不下来?”
“嗯,现在查得太严了,我听院长的意思,以后估计都不太好搞。”
“妈的,真晦气!”这人“呸”了口,“走了,今晚要全部搞定。怪只怪那臭小子跟人长得那么像,结果没人家值钱。”
咕噜噜的水声又响,这次还是一样的问题,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被呛得太厉害了,出了水就开始猛咳嗽。他想他做错了,于是想回答实话,但对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下一秒,又把他连人带椅子浸到水里。
水声从一串一串逐渐缩小,最后变成漏水一样的动静,一滴一滴地坠下,听得人烦躁又不安。
他没有犹豫的时间,他从床后抠出他藏得好好的巧克力,光脚跑去了另一张床边,摇醒了上面睡得正好的人。
对方发出不满的“呜”声。
他捂住对方的嘴,给对方看手里的巧克力。
对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我的巧克力给你,今晚我们换一张床睡,我想睡你的床。”
“咕噜噜噜……”
“哗……”
“咳咳咳……咳咳……”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只是咳嗽。
天亮了,院长捏着他的手,站在小道边。
他的呼吸很烫,喉咙毛毛的,一直想咳嗽。
过了很久,路的尽头拐来了一辆黑色轿车。车到他们跟前停住,车里下来了一个人。那人低头看了他一眼,又去看院长。
院长用力捏了他一下,他吃痛,但没挣开,只是鞠躬,坠着脑袋,机械地答:“您好,我叫乾和之,请多多指教。”
对方没叫起,院长也没让起,他就一直垂着头。充血的肿胀感上涌,他的视线左右飘移起来,他在脚边的泥潭里看见几朵绿白的小花。
像小钟,像风铃,他知道它们,金灯藤。淡黄色的植物茎干会紧紧缠绕在别的植株身上,寄生和杀死宿主是它们的使命。
它们向他轻摇,向他打招呼,好像他们是同类。
他闭上眼,大脑一阵晕眩,场景又变了。
这次他对着一扇门。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这是在蔷薇小区,这是他租的单间的门。有人在敲他的门。
他一开始以为是徐阿姨,但紧接着听到了她发来的消息,说她已经走了,让他有事可以打她电话。
门外的人还在敲,并且越来越不耐烦。
他想他知道门外是谁了。
他站在门前,动了动刚被磕到的脚趾,回了头,看了眼这逼仄的单间,听着窗外传来的令人恶心的酒后荤话和歌声。
他没有再回头,就像是不想给自己留退路,手上没有耽误地开了门。
这次的巧克力是他自己。
“哗!”乾和之从水里冒出头,在那一秒的间隙里偷到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的脑子很乱,记忆好像属于他,又好像不属于。他没空整理。他看着远处的岸,想着他一路拼命走来,其实只是为了活下去。
他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可以。
所以现在他在做什么?他在等什么?
他向湖岸的方向伸出手。
他得活下去。
乾和之是想过自己逃生的。他虽然不会游泳,但自己逃的话,总还有点希望。
他划出了第一下,接着是第二第三下。
和刚才挣扎一段可以露头几瞬不同,他沉得越来越深,拼尽了全力头也几乎伸不出水面。他知道自己划不动了。
他当然早就累了,可他一直挣扎到现在,身体的酸痛被求生的本能死死压着。这会儿居然不合时宜地发作了起来。
这怎么可以?!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但他掌控不了身体的反应,他的四肢又僵又紧,心也很累,好像长久的坚持突然没有了理由,整个人报复性地懈怠下来。
他甚至想放任身体沉下去。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从没有过。
他该逃的,该心无旁骛,可还是忍不住思考起来,他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他也许能活下去,也许不能。他希望能。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傅闻声会死。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当然不想傅闻声死,可他带不动傅闻声的。他连自己一个人扑腾到岸边都希望渺茫。
傅闻声,他想到这个人,眼眶突然发热。
乾和之其实经常觉得自己看不懂傅闻声,明明他拥有让人羡慕的一切,可他却好像总也开心不起来。
他想到泛着椰汁香香甜甜气味的年节,他是一个俗人,仅仅因为一家人一起过年都能一整天下意识地感到快乐。
可傅闻声却立在马路的对面,一个人孤独地仰头看着一棵树。
他好像这才意识到过年是在寒冷的冬天。
他又想到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傅闻声到宿舍帮他一起拿行李。他留下锁门,走得慢一步。傅闻声沿着走廊独自走在前面。
那天阳光很好,洒满了大半的过道,可走在其间的傅闻声的背影看起来却并不温暖。
傅闻声时不时会给乾和之这种感觉,以前他说不清,时间久了他才开始有点明白,这是一种孤独感,宿命一般。
可傅闻声也有热热的时刻,乾和之是知道的。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从清晨的早安吻到深夜的每一次纠缠。
它们都给了乾和之,所以乾和之真的知道的。
他想到他们的一天。
他会醒得更早,亲傅闻声几口,然后下楼为两个人准备早餐。饭后,他洗衣服,傅闻声洗碗,他接着打扫家里的卫生。
周密园很久没有回去了,一定攒了很多灰。院子里的秋千不知道有没有掉漆或者生锈,他可以找师哥来补补。
下午,他们会一起睡个午觉,就躺在斜照的阳光里,这一觉睡得暖融融的,醒来以后两个人都懒得不愿意动。
他会问傅闻声讨一个亲亲,说不定他们会做个爱。
晚点,他们会一起在院子里除草,他想在院子里种点花,他有点羡慕别人家的花团锦簇。傅闻声肯定不会有意见。
傍晚,他们会一起出门,去看一场电影,话剧或别的什么,出来后吃点宵夜,回去的路上散个步,到家洗澡,最后做Ⅰ爱到筋疲力竭。
他们不会有孩子,但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在一起几十年,直到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也许很快会追上一起走。
他想要,和傅闻声度过这样简单平凡的每一天,想要这样和傅闻声一直走下去。他是最有耐心的人,他永远不会厌倦,会一直爱着傅闻声。
然后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醒来,发现卧室里只有他自己。他坐起来看了一圈,揉着眼睛到卫生间,书房和健身室找了找,哪里都没有人。
他站在楼梯口呆呆地看着。
接着他突然不找了,好像初醒过来的混沌褪去,神智归来,知道自己找不到,于是开始一个人的一天。
他一个人做早饭,吃早餐,洗碗。洗碗机他从不用,表面已经吸了一层灰。衣服洗完后烘干,收起,衣柜里的衣服是他上次排列的顺序。
日期:2021-11-28 1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