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山三十多岁,年轻有为,担任着田家坳村长的职务。他原是泥瓦匠,早些年和村里人结伴进城打工,后来自己承包了几项小工程,挣到了一大笔安家立业的资本。
回到田家坳,率先盖起令人羡慕的砖瓦结构的房屋,又在人们普遍的嘲笑声中,修上男女分别使用的茅房,他想借此改变田家坳贫穷落后封闭愚昧的现状。
他瞥了一眼石秀秀,不客气地问田二宝:“不在外面瞎混了?”
田二宝说:“外面也不好混,想在大哥这找点活干。”
田大山双手叉腰说:“这就对了,混不出名堂不如回来,田家坳发现了煤矿将改变所有人的命运。田家坳如果富起来,那就是人间天堂。你看看你能干点什么,井上的活轻巧井下的活累,你自己决定。”
田二宝说:“我不怕累,多挣钱就行。”
田大山说:“你这身高很适合井下工作,到井下挖煤吧,每月一千二到一千五,能干明天就来上班。”
田二宝答应了。石秀秀听着羡慕,抻了抻田二宝的衣襟。田二宝又对田大山说:“能不能给她也找点活干?”
田大山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石秀秀,问田二宝:“你媳妇?”
田二宝略一迟疑地说是。田大山想了想,隐晦地笑笑对石秀秀说:“来做饭吧,十几个人一天两顿饭,工钱嘛给五百,能干明天一起来。”
石秀秀十分满意,说了声谢谢。
田大山却暗自摇头,他太清楚田家坳的现状,太了解田二宝的为人了。田家二宝是近亲结婚的产物,特殊的环境特殊的家庭造就了特殊的人物,大宝傻二宝精,一个人似乎占用了两个人的心眼。
以前一起打工的时候,田二宝是小工,出力多挣钱少,不去想学一门吃饭的手艺却整天琢磨怎么找媳妇。见工地女人少便不干了,去找女人扎堆的地方。
田家坳的男人找个女人是不容易,不使用点非凡的手段只能打一辈子的光棍,上一辈人大多靠换亲和近亲结婚,来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
到了他们这一辈,坳里的年轻女人,像出窝的小鸟,飞走了就不会再飞回来。如果没有出众的能力,只能靠捡“破烂”——跟心智不全或身体有残疾或相貌奇丑的女人结婚。
田家坳的人口素质令人堪忧,山草驴变蚂蚱一辈不如一辈,歪瓜裂枣太多,对不起这青山绿水。
如果石秀秀真是田二宝的女人,那石秀秀就是田家坳为数不多能看得上眼的女人。不知田二宝耍了什么心眼,使用了什么手段。
他当年是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给他生了两个女儿的女人,至今还在埋怨被他骗进了大山。
做饭的活本来已经有人干,或许是石秀秀那孩子般不知凶险的单纯笑脸,以及期待的目光打动了他,让他生出一份怜悯之心。
做饭的活儿让给石秀秀,是为了不管她是被骗来的还是被拐来的,至少能自己养活自己,也算是间接地帮助了她。
回去的路上,石秀秀看山山亲看水水亲,空气都似乎有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山川树木蓝天白云,把她想象中的未来生活点缀得绚丽多彩。
从石砬子的荒山到沙里屯的大漠,呈现给她的是一副副单调生硬的面孔,都没有这种如此美妙和谐轻松的亲近之感。她打心眼里喜欢田家坳,满心希望能够在田家坳长久地生活下去。
她在心里已经开始规划,写信让沙万里赶过来,挖煤也行养羊也可,在这里安家过日子,总好过在沙里屯苦熬死守。
还不免暗自得意,这一趟可是没白跑,为那个在风沙中飘摇不定的家找到了归宿。
石秀秀并非责怪地问田二宝:“你干嘛承认我是你媳妇?”
田二宝闷着头走路,不言不语。
此时已接近正午,阳光斜着照进山谷,一侧山林明亮透彻,另一侧山林阴森幽暗。微风在山谷中无力地回旋,山林时而寂静无声,时而惊悚地哗哗颤抖,只有溪水不知疲倦地无声流淌。
石秀秀推了田二宝一把:“问你话呢。”
田二宝突然转身抱住石秀秀,黑里透红的脸膛,紧紧贴住石秀秀被风沙磨砺的略显粗糙的小脸,嘴唇哆嗦着语不成句:“跟我过吧,我也喜欢沙洲,你会过上舒心的日子。”
山林瞬间沉寂,溪水也似乎凝固不动,幽深的山谷杳无人迹,只有鸟儿在山林深处欢快地鸣叫。
石秀秀在田二宝粗野的拥抱中瘫软无力,恍恍惚惚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一颗弱小的心惶惶不安地跳动,在这片向往的天地中,像鸟儿一样胆怯自由地飞翔。
一股劲风从谷口吹过,山林摇动发出一阵强似一阵,唰唰啦啦噼噼啪啪的声响,恰似沙里屯的风沙,在连续不断地撞击敲打着窗户。
她用力晃了晃头,费力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别胡闹。”
田二宝已成癫狂状态,三十多年的饥渴不可抑制地喷涌爆发,眼发直脸发青,浑身颤抖着抱起石秀秀走向山林深处。
石秀秀猛地清醒了,意识到田二宝想干什么,扬起手狠狠地抽了田二宝一巴掌,大叫了一声:“田二宝,你不是人。”
奋力从田二宝的手臂中挣脱出来,钻出山林。
田二宝抓住石秀秀的肩膀哀求:“秀秀,你不知道,你跟那个当兵的走了以后,我伤心得要死。”
石秀秀晃动肩膀摆脱田二宝的双手,披散着凌乱的头发呵斥:“你明知道我有男人有孩子,怎么还不死心。”
田二宝仍不放手:“我不在乎。”
石秀秀蹲在地上掩面痛哭,哭自己长这么大,从没遇上两全其美顺顺当当的事。
石秀秀的哭泣软化了田二宝,他俯下身子哄着劝着,一再表明他是太喜欢她了,绝不是有意要伤害她。
石秀秀哭着快步往回走,决定带着沙洲马上离开田家坳,可怕的不是田二宝疯狂的举动,而是她发现自己也开始摇摆不定。
田二宝一路自责陪着小心,用体贴呵护感化着石秀秀。石秀秀渐渐地消气了,虽说怒气冲冲,语气已软得如水:“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就不会这样对我。”
田二宝唯唯诺诺,一再表示绝不会再这样了。回到田二宝的家里,饭菜做好了放在锅里,却不见了田二宝的爸妈,也找不到沙洲。
田二宝问蹲在门旁的田大宝,田大宝痴痴笑着看着石秀秀,含糊不清地说:“姑姑家,早走了。”
田二宝跟石秀秀解释,估计是姑姑家临时有什么急事,他爸妈等不到他们回来,又不能把沙洲扔给田大宝,只好带着沙洲走亲戚去了。
吃过午饭,田大宝牵上家里的两头水牛不知去了那里,田二宝让石秀秀在家里睡个午觉休息一下,他去水田里拔草。沙洲不在身边,石秀秀哪有心思睡觉,跟着田二宝去看看水田。
走在一尺多宽,长满青草和野菜的田埂上,田二宝说他家有五亩水田,一年两季稻谷,另有少量的山坡地,种着五谷杂粮和蔬菜,粮食多的吃不完。
石秀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水稻一直生长在水里,没有水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