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1-04-16 17:40:18
49
幸雪被抬到炕上,众人用筷子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往她嘴里灌姜汤,使她苏醒过来。
幸雪醒来后一直不说话,目光呆滞,只盯着屋顶发呆。她已连续几天没好好睡觉了,眼里全是血丝。她的泪哭成了血,她的睡眠成了噩梦。
家里的小儿子狗剩被郝大娘接走了,老两口见他们这般情况,便主动帮手照顾几天。
天已经黑了,辛宝宝家里的油灯没有油了,便点燃一支白油大蜡烛,流着烛泪,烛光晃晃。
辛宝宝见幸雪一直凝滞,连饭也不知道吃,很是担心,忍不住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哪知幸雪自个儿摇摇头,噗的一声,吹熄了大蜡烛,说道:“睡罢!”跟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叹声之中充满着无穷无尽的痛苦、无边无际的绝望,竟然不似人声,更像受了重伤的野兽临死时悲嗥一般。
天亮了。
—黑夜无论多么长,天总是会亮的。
辛宝宝突然被一声尖叫声惊醒,发现是幸雪发出的声音。
此时幸雪已翻身坐起,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噩梦能使她那么心悸,那明明是一个梦,但那尖叫声都是真的,她乍醒的一刹那还确确的听见,那尖叫声有无尽的哀怨,仿佛自亘古的郁暗里传来:
那是二狗的叫声。
她肩背身心,衣服全教汗水湿透,但觉冰冷。
这次梦见二狗与此前不同,一个人站在墙根,两手贴着墙,一动不动。幸雪问道:“二儿,你咋了?病了吗?”
二狗呆着脸,也不说话。幸雪又说: “二儿,看你把扣子都扣错了,衣裳扭着。”上前给二狗解扣子,重新扣好。扣完扣子,突然发现二狗的头没了。
没头的二狗,仍站在墙根。幸雪大吃一惊,霎时之间全身寒毛直竖,忍不住身子发抖,牙关相击,问道:“二儿,你的头呢?真是…真是…真是奇怪!”
幸雪一身冷汗醒来,喉间犹是哽咽,心上还是乱跳—扑通扑通乱跳,神思还处在刚刚的虚无中,无法拔出。
只觉得朦朦胧胧,却又十分清醒;十分清醒,却又朦朦胧胧。
恍惚中,幸雪听到二狗的惨哭,而且越来越真切。她浑身涌起一阵阵寒意,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从内心深处不可抑止地泛起。
她立即坐起,急忙穿衣戴帽下地奔出屋外,发疯般往李家跑去。远处鞭炮齐鸣,李家一早已正式发丧。
辛宝宝见了,立即起来匆忙穿戴好,拄棍一瘸一拐地追了出去。
辛宝宝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腿伤复发了,下巴磕破了,门牙碰活动了,指甲盖扒裂了,胳膊脱臼了,五脏六腑颠成一团,但他还是追赶。
最后,他赶上了幸雪的脚步。
李家出的是大殡。出殡之前首先是吊丧送路,在一大早的哭丧声中,四个杠夫抬着大棺材离家,这叫起灵。
头里是开道打幡的,外加唢呐,铙,钹, 吹鼓手,还有念经的和尚老道,孝子贤孙们披麻戴孝在后头跟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要在村里绕行很大一圈,最后出村把棺材抬到坟地里埋葬。
发丧队伍中,有人抬着燃烧三柱香的凳子,有人端着装满白酒的碗,有人抱着大红公鸡,更有人拎着花圈、聚宝盆、大金山、大银山…
出殡下葬的整个过程当中,更要有两个撒纸钱的人。别看撒纸钱简单,那也是功夫,里边的门道儿可不少,没两下子还真做不了。
棺材离家起灵之时先撒一阵纸钱,这是打发那些个“外祟”,比如孤魂野鬼之类,给点钱远远的打发走,不让它们在后面跟随。
出殡这一路,途径十字路口、过河、拐弯、过桥,一律要撒纸钱,这是路钱,担心有鬼缠绕着迷了路。
会撒纸钱的人,抓起一把纸钱抛出去,首先是扔得高,出手呈弧线形,其次是多而不散,落下来纷纷扬扬,好似天女散花,散而不乱。围观看热闹的都跟着喊好,当时这也算是东北农村一景儿了。
李家出殡是大事,村中每家每户基本都派人来,乡里乡亲的来送一程,也给李家闯堆儿(捧场),队伍浩浩荡荡,延绵极远,排场惊人。
一群乌鸦,呱呱地叫着,直往南飞。李宝金一身重孝走在最前,脸色庄严,宛如带兵将军,虽是出殡,却也走得威风凛凛。
日期:2021-04-16 18:53:24
幸雪惊慌失措冲上来时,送葬队伍刚好出村。突然间,幸雪听到二狗在身后说:“妈妈,俺在这里!”
幸雪急忙转回头,身后根本没有二狗的踪影,但她知道二狗显灵了。于是大喊了一声:二狗!同时就感到有人在背后猛推了一把,幸雪身不由己地对着棺材扑了上去。
这一扑,棺材前后的人群都愣住了。顷刻间,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幸雪身上。
李宝金又惊又怒,喝道:“你吃了狮子心豹子胆,竟到俺撒野来啦!”一挥手,几个男人过去拖拽,幸雪如发疯的母狮般,暴怒如狂,不顾性命的奋力推开。
送葬队伍彻底乱套了,抬棺的杠夫被迫停止,乐队的人也放下乐器,和尚也不念经了。
后面的人聚拢过来,越聚越多,人人大感诧异,纷纷低声相询:“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棺材里还有小孩?”问者尽管问,答者却无言可对,只是摇头。
一时间,整个队伍乱成一团。
辛宝宝赶到时见李家几个男人正试图制服自己老婆,他气血上涌,立时冲上去,厮打一团。
李家人多,但他们多少顾虑幸雪是女人,辛宝宝重伤在身,出手倒也不太狠毒。饶是如此,夫妇俩还是很快吃了大亏,辛宝宝鼻血长流,直入豁口,幸雪眼睛成了熊猫眼,但两人昂然不惧,依旧厮拼战斗着。
“要不要脸了?打弱女子和残废人,太缺德了吧?”只听人群中断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了一个焦雷,全场所有人,心头如被雷击。
所有人忙转头一看,出声的竟然是高彪子,但见他整个人充满了一种魔异的魅力,使人心胆俱寒。
高彪子在村里一向人缘不错,对谁都笑嘻嘻地和蔼可亲,从不与人结怨,谁家有事更是能帮则帮,是村中公认的好人。虽有他妈吊歪埋汰,但久了大家都知道咋回事了,对他倒也没有看轻。这样一个老好人今天竟斗胆喝骂李家,众人无不震惊。
打残废人,踹寡妇门,草月子人,挖绝户坟,在当时并称为“四大缺德”。大家深恶痛嫉,无不敬佩高彪子敢挺身而出、打抱不平。
见自家几个兄弟跟辛宝宝夫妇纠缠一起,作为主事人,李宝金没有参与其中。李宝奎如今是官家身份,自持清高,更不能与这种下等人厮斗,只是观望!
高彪子喝骂时,李宝金和李宝奎皆惊,互觑一眼,似被人猛淋了一盆水似的,欲火都消失了,怒火却要从七窍喷发出来。他们万万想不到高彪子敢公开跟自家作对。
李宝金面色一变,两眼射出凌厉的目光,直射高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