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城有些欣慰和感慨的笑了笑，不过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清了清嗓子，道：“不管你现在否还依然认为自己是一个小人物，但要想做成大事出人头地，光有眼界和度量是不够的，你还要学会心狠，简单来说，如果要把人的善恶分成十分的话，我个人建议是六四开，前者我不想解释，因为你这个人的本质摆在那里，否则我也不会唠唠叨叨的跟你说这些，至于后者，我认为除了两分恶毒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两分炎凉，就拿蔡书记我们几个这件事来说，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是因你而起没错，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的底子不干净，既然是咎由自取又不小心留了把柄在别人手里，你说我们干嘛要怪你？”

“理是这个理，可我就是心里过意不去。”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张……县长，虽然您说的这番话我不敢苟同，但我记在心里了。”

“记在心里就好，呵呵，常思，你别看我们两个如今都爬过了副县级这个坎，可对你而言这些都不是难事，你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薛翰林接话道：“不过话说回来，有时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们两个要是年轻的时候像你一样找到了靠山，八成今天也不会走到这步田地，也不怕你笑话，除了一门心思想往上爬之外，我们两个当时可真是啥都没有，所以说有些机会我们俩明知道和风险是共同体，却终究还是没有把持住自己，富贵险中求是不假，却也给自己留下了隐患，不过我说这些倒是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别走我们两个的老路。”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我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俗话说金玉良言，无论是张鹤城也好还是薛翰林也罢，他们今天的一席话都让我受益匪浅，但在感动之余，我还是有些纳闷的问道：“薛县长，张县长，别怪我多嘴，林长清反映给市纪委的事我大体也知道一些，说大虽然不大，可说小也不算小，怎么看这样子，我感觉你们俩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呢？”

“因为没什么可着急的。”

薛翰林和张鹤城对视了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道：“常思，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蔡书记已经决定了，他会把所有的罪责都自己扛下来。”

在官场上混，对于有些人，尤其是像蔡公民这样的人来说，大家所能看到的都是光鲜明艳的一面，但在私底下，他们十有八九底子都不是太干净，当然这倒不是因为本质太坏，而是当下社会的风气就是这样，所谓请客送礼早就成了人情往来的常态，更何况有的时候大家根本就是身不由己，就拿我来说，即便是我有姜家这样的大靠山，可是向来不喜欢那一套的我不还是照样在年前拎着东西挨个领导走了一圈，之所以这么做，面子上过得去只是一方面，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在做人情和做投资。

虽然姜雨薇的三叔并没有跟我透露太多，但我也大概知道林长清为了争取宽大处理而抖落出来的东西，而其中除了逢年过节送礼和一些不痛不痒的陈年旧事之外，还揭发了一些例如轮胎厂搬迁改造和仿古一条街等项目建设过程中所发生的阴暗勾当。

说句不偏不倚的话，其实这种事情在官商两界已经是司空见惯，说白了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否则就会非常麻烦，这也是湘云县政坛县委常委班子全部沦陷的主要原因，要知道这种大项目大工程是党政一把手拍板决定不假，可落实的时候就不是一个人两个来具体实施了，事实上在我还没到湘云县任职之前，县委县政府就建立了关于副县级以上领导包扶企业和项目的若干意见，这也是张鹤城虽然还不是县委常委班子成员却也同样被牵连的原因之一。

不过话说回来，能把这些领导全部拉下水，也足以说明林长清这回是彻底的破罐子破摔了，然而让我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蔡公民竟然要把这所有的一切都自己一个人硬抗了下来，这就是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了。

“为什么？”

在震惊之余，我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张鹤城和薛翰林，要知道以蔡公民的背景和能量，再加上他本身的心机和城府，他如果真要挣扎一下的话，事情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再不济也可以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明哲保身，所以我根本就想不通蔡公民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有为什么。”

薛翰林燃起了一根烟，每一口都抽的很猛很重，只是三五秒钟的功夫，他的脸庞就笼罩在了一片烟雾里，叹了一口气，这位湘云县政府常务副县长解释道：“林长清这个老王八蛋虽然把我们都给咬了出来，可是也有侧重点，这么跟你说吧，如果真按正常处理的话，赵县长他们顶多也就是受到一个党内警告的处分，而我们几个就不一样，虽然没收什么钱，可是在蔡书记的指示下，我们那时候在很多类似于审批环节的地方可是没少违规开绿灯，这种事一旦要是被追究起来的话，那罪责可不小，常思，有句话不吐不快，当初他老人家决定去见你的时候只是抱着一种侥幸心理，但在这同时他也做足了各项准备，事实上之后没两天我们就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蔡书记没说别的，只说如果东窗事发的话，他要我们不要有任何犹豫，无论上面问起什么来，只要一个劲的往他身上推就行了。”

“这么说，蔡书记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我微微皱了皱眉，虽然直觉有些不可能，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要是真有办法就好了。”

薛翰林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先是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这才颓然道：“蔡书记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如果我们两个再出事的话，那么在这偌大一个湘云县里头，恐怕就真的没有人会搞民生了。”

“原来……是这样……”

我的声音有些艰涩，在对蔡公民肃然起敬的同时也深感惋惜，平心而论，我虽然一直都认为他是一个好官，但却从来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程度。

其实自从周泽明倒台之后，刚当上县长不久的赵靖川就一改之前左右逢源和事不关己的态度，而是毫不遮掩的表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否则他也不会旗帜鲜明的扯出一面大力发展服务业的大旗，也正是基于这种情况，可以说在湘云县的政坛内部已经大致分成了两个派系。

赵靖川这一派自然不用多说，目标就是通过大力发展县域经济谋求个人的政治前途，至于蔡公民这一派，无非也就是觉得现在财政情况允许了，所以想把侧重点放到民生上来，只不过他这一派毕竟是少数，即便是张鹤城和薛翰林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干，也多半把精力放在了赵靖川那头，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蔡公民临近换届退休了当然可以无欲无求，可是张鹤城在薛翰林却不一样，他们还相对年轻，也还有上升的空间，所以有自己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但即便如此，我仍然敢说他们俩在搞民生这项工作上可是不折不扣的没有掺杂半点水分。

说实话，在离开县政府大院的时候，我的心情还是很沉重的，其实薛翰林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固然他们两个被牵连下水是因为受了蔡公民的指使，但在县域经济的发展中本身就矛盾重重，有些事情很难用常理去衡量到底谁对谁错，蔡公民当然不会是因为心存愧疚才这把所有的罪责都自己扛起来，他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反正自己都已经在劫难逃了，与其他这一派全军覆没，莫不如还有人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把民生这项工作真心实意的干下去。

拿出钥匙发动车子，在回坎杖子的路上我一直感觉很压抑，虽然我不是很理解蔡公民对湘云县这个地方到底有多么深厚的情怀，但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自问绝对做不到他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