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我一次也没和勾捏提过那部手机,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为此痛苦。有几次,我为此痛苦得一步也迈不动。我应该看着她扔掉才是。我对科技并不懂,正因为不懂,我对它是如此敬畏。我谨记电信外线员的教诲:“拆下SIM卡及电池,最好是整机扔掉,扔在水里。”她摁动按键,让车侧窗徐徐下降,在我眼角的余光里挥动手臂,然后将它偷偷压在大腿下,关机,并趁我从一堆东西里分拣出钞票之际,将它塞进包内。
“扔了吗?”我问。
“我他妈不是小孩子。”她生气地回答。
我应该检查一遍的。我就知道她会留这个后手。现在,它结束了我们相对镇定的流浪生活(往往是我们转移到乙地,警方才赶到事发的甲地,会有个时间差),迫使我们亡命奔逃。我们沿铁路线走出他们的包围圈——(就像代达罗斯为了和儿子伊卡洛斯一起逃出暴君米诺斯的软禁,将翎羽涂上蜡,制造出飞行翼。代达罗斯说:“米诺斯是陆上的主人,水上的主人;陆和水是都不准我们脱逃。只剩下空间这一条路了。佑生,你听着,”宏梁说,“正如这本书里所说的,才能常常是被不幸所唤醒的。谁会相信人可以在空中旅行呢?”现在,谁又会相信那急于逃命的罪犯会沿着人们思维中专属于火车使用的铁轨以一小时五公里的速度慢慢走出去呢?)——发现自己将要走入的又是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铅(读盐)县,仅只是一个还在用滚烫的沥青铺设主干道的贫困县,和丕州分属不同省,隔着一座足以改变彼此风俗及口音的大山,却也对我们严阵以待。晨光熹微之时,我看见自己,湿漉漉的,印在电线杆上的协查通报里,左眉上的胎记尤其明显。我看见自己准确的身高、体重、年龄,还有不曾留心但的确存在的癖性,以及他们开列的足以使人万死不辞的赏金。对她的介绍甚少,截至当前她还是无名氏,然而画像专家用铅笔画出的她的头像,也有八分神似。它是新贴上的。也就是说,在我们朝着铅县走来的同时,这里的警察已在大街小巷贴好悬赏我们人头的通报。可能方圆一千公里以内都贴满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通报里读出一种恐怖气氛,就是我自己,作为读者也害怕起那被通缉的人来了。此时,因彻夜行走,我们早已精疲力竭。不远处有一家早点铺,蒸笼里冒着气儿,几只不锈钢保温桶光可鉴人,想必盛着滚烫的豆浆与粥。我能闻到味儿。近在咫尺啊。长着胡髭的伙计端着被一一切成四牙的腌鸭蛋走出来时甚至问吃点什么,我们却走不过去。我听见肠子里所发出的哀鸣。此时还寒风侵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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