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伦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心，现在见面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他不后悔他的选择。

革命总是要付出代价，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他只是觉得愧对自己的妻儿。

王明伦叹口气：“夫人，对不起了，说好的白头偕老我要失言了。”

席氏：“先生，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他们要抓你，但是我知道你的为人，你做的事情肯定是对的。我亦知道你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妾身始终以你为荣，今天就当是妾身来为你送行……”

见席氏没有哭哭闹闹埋怨，反而坚定地以他为荣，王明伦深受感动。

也伸出手来放在窗格上和席氏的手掌相对。

夫妻二人隔着窗格上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王明伦：“夫人，为夫对不起你，还有孩子们，若有来世，我们还做一家人。家里一切都拜托你了。”

席氏不说话，只是拼命地点头。

“好了，回去吧，赶紧走，别给希泽他们添麻烦。”

既然已经见了面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也没什么遗憾了，王明伦催着他们离开，自己也转身蹒跚着往回走。

任凭席氏在背后喊着先生先生，也再没回头。

坚定而又决绝。

席氏支撑不住，身体顺着门往下滑。

吴希泽赶紧扶住她。

看守也催促道：“快些出去吧，他们要回来了，再不走我们都要到大霉喔。”

见席氏快站不稳了，刚才的见面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吴希泽只得背起她跟着看守往外走。

昏暗的通道两边响起了动静，有人站在门里面隔着窗子喊道：“好心的人，请为我捎个信，我叫郑源是乐城仁里镇人，儿子不孝，不能侍奉父母，但是儿子不后悔。”

“我叫刘克俭……”

“我叫李兴洲……”

吴希泽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看守推了他一把：“别理他们，快走，快走……”

吴希泽只得背着席氏逃之夭夭。

吴希泽听着身后传来的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名字，心头如同被堵着一样难受。

只得背着席氏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仓库，随着院门在身后关上，什么都听不到了，但是吴希泽耳边还回想着那些声音……

那些声音压抑得他透不过气来……

罗副官见他们出来了，赶紧把车开了过来。

“你们可算是出来了，快上车……他们要回来了…”

吴希泽把师母扶上车，自己也上去。

罗副官把车开着从另外一个方向开到军营大门口。

“吴老弟，我就送到这里。”

“多谢罗兄。”

吴希泽把公文包递给他。

这里面是酬劳。

罗副官也不客气，接过公文包，下了车。

“以后有啥事，给我打电话。但凡能帮到的哥哥一定帮。”

“多谢罗兄，咱们以后还会打交道的，你这个哥子兄弟认了。”

“好说好说。快走吧。”

吴希泽坐到驾驶座上，把车开出了军营。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吴希泽默默开着车，而席氏则默默流眼泪。

吴希泽也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师母。

说再多的话都是无用的。

更何况他的心里也一样难受，为先生，也为那些跟先生一样的人。

吴希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他们的名字，要把他们刻在脑子里。

直到进了城，快到芳草街的时候，吴希泽才提醒道：“师母，快到大姑家了……”

席氏停止了无声的哭泣，擦了擦眼泪说道：“我记得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衣服铺子，你停下，我去看看，给你先生买点衣服…你看我们刚才去得匆忙，也没给他带换洗衣服……先生是一个爱好的人，平时都是穿得整整齐齐的，很体面……”

吴希泽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有开口，只把车开到席氏说的那家衣服铺子停了下来。

席氏选了裤子和长衫还有礼帽，包好交给吴希泽。

“有机会给你先生穿上吧。”

吴希泽心里一揪。

默默地接过包袱放在车上。

席氏没有坐车，而是直接走回了沈家。

沈家门口，张素芳和沈莉已经在门口望了半天了，远远看见师母，走了过来，赶紧迎了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席氏。

一个喊：“师母…”

一个喊：“舅母…”

这时，吴希泽也把车开了过来。

张素芳：“三哥，师母她…”

吴希泽：“进去再说。”

张素芳和沈莉赶紧扶着席氏进去了。

王大姑：“可算回来了。”

吴希泽：“先扶师母进去歇着。”

张素芳和沈莉就扶着席氏去了客房，王大姑也跟着进去了。

一会儿三个人就一起出来了。

张素芳道：“师母睡着了。三哥，你也歇一会儿。”

给吴希泽倒了一杯水。

吴希泽接过一口喝了。

王大姑：“希泽，辛苦你了…”

“不辛苦…，只是……”

沈莉：“吴哥哥，见到舅舅没有？他好不好？”

吴希泽：“见到了。”

王大姑也问道：“是啊，他怎么样，没有受罪吧？”

是的，见到了，但这恐怕是最后一面了吧。

吴希泽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但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道：“先生很好，还跟我们说了不少的话……”

王大姑合掌祈祷：“阿弥陀佛，保佑明伦他能躲过这场灾祸…”

又对吴希泽道：“希泽，能不能想办法把他保出来，花再多的钱都可以。”

她认为既然搭上了关系能够见到人，那么就有希望…

吴希泽不知道该怎样给她解释，也不好打击她，只得说道：我尽力吧。

王大姑道：“你尽力去周旋，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这就去清点我的首饰…”

说完就风风火火地上楼去了。

沈莉追上去：“妈，我把我的压岁钱也拿出来。”

客厅里顿时就只剩下夫妻二人。

吴希泽又倒两杯水灌下去。

他嘴唇发干，心里发苦。

张素芳：“希泽……”

伸手握住了吴希泽的手。

吴希泽说道：“素芳，明天你陪师母回宁城去。我送你们到营业部去，明天有回宁城的货车，你们搭车回去，要不然去车站坐客车也行。”

张素芳：“那你呢？”

吴希泽：“我还得留在这里……”

张素芳：“先生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你刚才没有说实话吧。”

吴希泽：“……”

张素芳：“今天到底怎么样啊？！”

吴希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我不能走，一来要准备着……，二来我在省城还有些生意要谈。”

吴希泽没有说要准备什么，但是张素芳知道那肯定是准备后事。

她长这么大，还没经历过生死。

可现在，自己最尊敬的先生……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吴希泽无奈地摇摇头。

张素芳：“那师母她愿意跟我回去吗？”

吴希泽：“愿意。我们回来的路上她跟我说的。

日期：2021-12-27 0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