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啥幻想,我说的都是实话。”
“抢没抢过,杀没杀过老百姓,还有我们***人?”
“从来没有。我们杀的都是日本人。”
“你还嘴硬,我们已经掌握了你枪杀***干部和战士的铁证。”
“有铁证不怕,只要是我做的,我一定承认。”
“那好,四八年十二月,我们的人从额穆县城撤退到黑石镇,是你们的人枪杀了我们四五个战士。你还敢嘴硬吗?”
志民心里一紧,他记起了国民党军队攻占了额穆县城,万山他们逃到黑石镇的时候,他奉命进行围堵。虽然后来放走了万山他们这支败军,但由于梁峰的一时冲动开枪,还是打中了几个人。
“那天晚上天黑,也没看清是咋回事儿。也是因为你们的人先开的枪,才造成了误会。”
“你还要狡辩?没有你这个土匪头儿的命令,谁敢胡乱开枪。”
志民沉默不语了,他不想说出梁峰的名字,也不想梁峰因为此事受到牵连,所以,他也只好默认了。
“我能定个啥罪?”志民好半天才问道。
“你身上有血债,一个字,杀。”
“小鬼子都没要了我的命,却没想到被你们***人要去了,哈哈。”志民怒极反笑。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想问问我的媳妇儿咋样了?”志民这几天一直在揪着心。
“她的问题,有待我们进一步落实。如果没有血债,不是国民党特务,我们会放她回家的。”
志民听后,暗自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对自己能否活下去,已经不抱有如何幻想了,只要田凤仙能平安无事,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在我临死之前,能不能给我换一间干净的,能见到阳光的牢房?”志民说道。
“这件事儿,容我们考虑一下再说吧。来啊,把人犯带回去。”
还是多年前走过的那条路,还是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志民走得很慢,他很享受阳光照射在身上,能让心都温暖起来的感觉。十几年前的心态和现在如出一辙,他渴望着阳光,渴望着能像;此刻天空的鸟儿一样没有羁绊,没有任何束缚,自由地飞翔。
抬头就能望见远方山峦上菩提寺,掩映在一片青松翠柏之中。已经时近中午,一缕炊烟在寺院的方向升起,志民想,这应该是二叔在做斋饭了吧?现在想一想还真的有一点后悔,当时要是听二狗的话,先去看看二叔好了,至少也能见最后一面。想到这里,志民叹了一口气。
一只雀鹰高高地翱翔在蓝色的天空上,尖锐的叫声惊飞了适才盘旋在头顶的几只麻雀。
忽然,这只雀鹰旋转着俯冲下来,堪堪要掠过志民头顶上方的时候,犀利地鸣叫了一声,突然振翅拔高,向菩提寺方向飞去,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根呈鳞片状的草叶,就落在了志民的眼前。
不老草?志民记得这种草药,当初二叔为他清除罂粟烟毒的时候,就是用这种草叶作为药引子,而这只雀鹰,也好像是二叔饲养的两只;其中的一只。难道是二叔派它来传递什么消息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不老草,又代表什么寓意呢?
传说中,不老草能够延年益寿,让人长生不老。
二叔是否在暗示事情还有转机呢?
镇反运动,由于波及的范围很广,额穆监狱里一时间人满为患。一件十几平方米;所谓干净一些的牢房也充塞了四五个人。
在这间监牢里,志民竟然意外地见到了臭蛋——于化龙。
几年不见,于化龙富态了许多。也许也如志民一样,久不见阳光,一张下颚叠积着赘肉的着面孔愈发显得显得白皙,肚囊微微隆起。或许是胖了原因,一双小眼睛也愈发的变得小了,全然没有了昔日狐藉虎威的神韵。
“大哥?”于化龙睁大了眼睛,很惊诧地看着志民。
志民在这里见到于化龙,虽然感觉有些很意外,但细想一下,也应该在情理之中了。
人入中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志民的火气也在逐渐的消弭。他本来不想理会于化龙,但他忽然想到,于化龙也在***的军队里混过一段时日,想必从他的口中能探听到孙二宝和梁峰他们消息。所以,志民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大哥,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过错,希望你能原谅我。”于化龙说道。
在于化龙的神态表情上看,他说出来话,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这也许就应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古话了,志民想。
被送到这座监牢之前,负责押送他的两个解放军小战士就说过,这是一间死囚牢房,凡是关押在这间牢房的都是罪大恶极的人,也就是即将要被枪毙的***份子。由此可见,于化龙是其中之一了。
“你不是投降了***?”志民问道,
志民听说解放以后,于化龙被调往到龙江县城。据说,还被委任为副县长了。
“我身上有血债,镇压过学生运动,也逮捕和杀害过地下党。大哥,你这是?”于化龙两眼无神地问道。
“呵呵,也背上了血债。”志民简短地说道,他不想对于化龙做更深的解释。
“大哥,没想到你也会落到这种境地。”
“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你知道孙二宝和梁峰他们两个人的消息吗?”
“镇反运动是先从党政军内部开始的,我听万山说他们两个人被调查了几次,都没有查出啥问题,何况,他们两个人又是东北野战军里的猛将,上面有元帅罩着,现在也应该安然无恙吧。”于化龙答道。
志民听到于化龙是从万山嘴里听到的;关于孙二宝和梁峰的消息,应该没什么可怀疑之处。也听说两个人随大军打过几次大的战役,很得上级指挥官的赏识。心中便也安稳了下来。但多年以后,一场更大政治运动,还是殃及到了他们两个人,而最终没有逃过此劫。
审判结果很快就宣布了。
何志民——解放前为匪首,后加入反动军队,屠杀我革命战士,血债累累,经过上级部门裁定,决定执行死刑。
于化龙——解放前为伪满丨警丨察署长,在任职其间,逮捕和杀害***和进步学生,罪恶滔天,经过上级部门裁定,决定执行死刑。
这次镇反运动本着从重从快的原则,从被抓到审判仅仅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在听到宣判的那一刻,志民笑了,尽管笑容很苦涩,但他还是笑了。
于化龙却哭了。
一九五一年六月二十日,两辆满载着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和十几个死刑犯的汽车开到了北郊行刑场。
十几个死刑犯被五花大绑着押下了车,到达了行刑地点。
“预备。”一声号令下达后,十几支步枪都整齐划一地瞄准了各自的目标。
志民仰望着蓝天白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一辆吉普车冲入了行刑场,一个人大声喊道:“等一下。”
听到这个喊声,志民的心剧烈地跳了几下,这分明就是佟妮儿的声音。
时间仿佛停滞了,空气也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志民好像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哗哗地流动着,大脑却一片空白。等他稍微清醒一些时才发现,自己已经随着几十个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返回了监狱。直到被带进了审讯室,他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活着。还有一个证明自己活着的佐证,就是佟妮儿端坐在自己的前面。
“咋回事儿?”志民看着佟妮儿问道。
“二狗把你的事情告诉我和万山了,经上级领导核实,你的罪状不足以枪毙。”佟妮儿轻描淡写地说道。
“上级领导?”志民有些疑惑不解。
“是杨坤同志。”佟妮儿答道。
志民这才恍然大悟,刚刚经历过生死两重天的境地,这让他多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他呆怔着望着佟妮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志民,你要有心理准备。虽然你罪不至死,但要在监狱里呆上一段日子了。”
“多久?”
“十年。如果改造的好,可以减刑。”
志民知道,为了他能活着,万山和佟妮儿一定是竭尽全力,费尽了周折,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因此,他颔首说了一句:“谢谢。”
时光如白驹过隙。
八年后,志民回到了叉鱼河村,迎接他的是两间颓败的房屋和一个噩耗——田凤仙因积忧成疾,在他入狱后不久,就溘然辞世了。
第二天,赶来看望志民的村子里人惊奇地发现,一间他居住过的屋里赫然出现了一个石洞。有胆大的几个乡民进入洞中后惊异地看到,一囤囤的大豆,稻谷,玉米遍布整个山洞。而那一年正是饥荒年代,这一囤囤的粮食救了全村老少的性命。
多年以后,菩提寺多了一个满脸络腮红胡须的老和尚。
据说,他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红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