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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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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海,祠堂东边是什么地方?”

“私塾。”

“私塾是干什么的呢?”

“识字念书。”

“想不想和那里的孩子一样识字念书?”

金海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和小伙伴去过几趟私塾,每次站在门口都会看到一个瘦弱驼背、拖着长辫的老人在两间昏暗的房子里走来晃去,逼迫十来个孩子背书,谁背不出来,老人就用手里的长木条打谁的手,疼得孩子抽抽噎噎地哭,次次都把他和小伙伴们吓得四处逃散。

金海不同意,大娘没有半句劝说,而是走进厨房给金海做了他最爱吃的蚝仔烙和冰糖莲藕,两个都是潮汕人最喜欢的地方美食。蚝仔烙吃起来美做起来难:先把新鲜牡蛎浸洗多遍,脱去外壳,加葱花、料酒和少量胡椒粉拌匀,然后加入山芋粉和水调成糊状,用鸭蛋拌匀后铺在鼎仔(铁锅)里用旺火煎,至上下两面黄而不焦为止。蚝仔烙表皮香酥筋道,里面白玉般的蚝仔更是滑腻鲜美,一口下去,用澄海话讲真是“合心想”。冰糖莲藕同样制作考究,得先把糯米淘净晾干,塞进莲藕孔中后再用水浸泡,干糯米吸水发胀,不会从莲藕中掉落,然后用糖浆熬煮,半个钟头后便做成诱人的冰糖莲藕,最后将莲藕切片,依据客人口味再撒上葱油或者白芝麻,清香爽口,甜而不腻,再套用一句澄海话就是“好好吃”。

大娘一共做了两张蚝仔烙和五块冰糖莲藕。看着金海吃下一张圆圆的蚝仔烙和三块红红的冰糖莲藕,大娘这才又挑起话头。

“好吃不好吃?”

金海抹了一下小嘴巴,回答:“好好吃!”金海问大娘为什么自己不吃,大娘说她不爱吃这两样东西。

看着金海满足的神情,大娘问:“想不想天天吃?”

“想!”金海说。

“天天吃,吃不起呀!”大娘往正题上引。

“让阿爸寄钱不就是了?”金海想出了点子。

“他现在可以寄,但往后人老了挣不了钱了呢?”大娘反问。

金海答不上来了。

“今天阿爸供你吃蚝仔烙和冰糖莲藕,你今后也得养活他,对不对?”大娘摸着金海的头问。

“我还要养活大娘。”金海说。

一句话说得大娘眼眶湿漉漉的。

“也给我天天做蚝仔烙和冰糖莲藕?”

“你不是说不爱吃蚝仔烙和冰糖莲藕吗?”

“现在不爱吃,等老了就爱吃了。”

“那我就天天给你做蚝仔烙和冰糖莲藕。”

“那不就需要更多钱了?”大娘绕着圈子套金海的话。

“我长大挣好多好多钱。”金海信誓旦旦。

金海说,他今后不但要多种稻米,还要出海打鱼,卖了米和鱼换回好多好多钱,天天给大娘做蚝仔烙和冰糖莲藕吃。

第二天早上,大娘带着金海去了村子里五六户人家,没有看到一家吃蚝仔烙和冰糖莲藕的。

中午,大娘又带着金海去了澄海县城,来到城里最有名的“韩江饭庄”,两个人趴在窗口往里瞧了好大一阵。饭庄里坐着三桌食客,桌面上碗碗碟碟,满是热菜热汤,围着桌子坐着的人个个衣着光鲜,有几个上衣口袋里还别着钢笔。

“金海,你瞧瞧饭桌上有种田和打鱼的人吗?”大娘低头望着金海。

“没有。”金海心里将饭桌上人的衣着与村里种田和打鱼的人身上的穿戴进行了一番对照后回答。

“里面都是识字读书的人,识字读书的人挣钱多,有钱才能吃好多好多的热菜热汤,当然更少不了蚝仔烙和冰糖莲藕。”大娘慢声细语。

返村的路上,大娘背上的金海嘟囔说,他回去后就到私塾读书识字。大娘说,读私塾要挨板子,大娘舍不得,不读了。金海挣扎着从大娘背上滑了下来,噘着小嘴说,挨板子也要识字读书。

两天后,金海入了私塾。

上私塾的第一天,是大娘领着金海去的。按照塾师要求,金海先在孔夫子牌位前恭恭敬敬地站了半袋烟工夫,然后还要向孔夫子和先生各磕一个头。走这两道程序时,金海捂嘴嘻嘻地偷笑,老师抓起木板,噼里啪啦照金海的手心就是两下,打得金海满眼泪花。站在一旁的大娘感觉那两木板像打在了自己心上。金海恭敬地重做了一遍,才算入了师门。冠陇村私塾不大,一共十二个学童,分成四排,金海坐第一排,这是大娘反复恳求塾师的结果。金海读私塾的头三天,大娘一直站在外面的窗户底下,每当教室里传出噼里啪啦的木板声,大娘都急忙捂起自己的嘴蹲在地上好半天。私塾分为“短学”和“长学”两类。大娘给金海报的是“长学”。“短学”的内容是学些日常用字,以能记账、写门联和牌位为目的。“长学”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学成之人在村里显赫门庭出人头地暂且不提,说不定还能到官府寻个吃饭的门路。

金海进私塾的头五六天,每当下学回家,见到大娘的第一句话总是:“大娘,我饿了!”大娘看到金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忙跑过去看他的掌心,看着孩子掌心里一条又一条红红的木板印,大娘的泪总是扑簌簌往下滴。一个星期后,金海回到家的第一句话变了:“大娘,孩儿给您请安!”大娘愣了半天才明白金海的话,忘记了查看孩子的手心,一把把金海搂进怀里,拍着金海的小脑袋说:“金海懂事了,大娘给你做饭去!”

一个月后,金海穿衣戴帽、拱手作揖、坐立行路都一改从前的做派,闹得大娘很不习惯,“咱们在家不讲这一套,别累着!”大娘心疼地说。

大娘最幸福的时光,是晚上在煤油灯下听金海背书。第一年,金海背《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金海,这呜呜哇哇背的是啥呀?”

“大娘,是《三字经》!三个字一句话,你听出来了吗?”

“什么‘远’了‘近’了的,大娘不知道啥意思,但三个字一句倒听出来了。”

每隔两个月,大娘就会催促金海往泰国写信,金海写过之后,大娘还请塾师改一改,塾师叫“润色”。金海写信时,大娘反复叮嘱他,信里不要提她的事,只说自己读私塾的事就可以了。大娘没有给金海解释原因,金海听话,在信中从来不提大娘半个字。远在华富里的许繁昌和妻子阿棉每次找人念儿子字迹歪歪扭扭的信,听着“阿爸大人,阿母大人,小儿给你们请安”之类的话,心里便一阵舒畅。读信的老先生念完信,对许繁昌和阿棉说:“教子有方,教子有方啊!要是我们家那俩孬孙子有金海一半懂事,让我跪下来给孔圣人磕一百个响头都愿意!”

在私塾里,一般三年以后学生才背《百家姓》,但金海第二年就能背诵大半。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朱秦尤许,何吕施张,

孔曹严华,金魏陶姜,

一天晚上,大娘在厨房内洗刷完毕,坐在煤油灯下,给金海做布鞋时问道:“金海,又背《百家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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