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旅店的路上,关于晓羽的事金涛想好了,要借这个机会告诉哥哥,陪他一起度过最痛苦的时刻。但当他走进旅店,便立刻失去了相告的勇气。哥哥是爸妈的骄傲,是自己心目中的偶像,金涛不知梦到过多少次头戴博士帽,西装革履,洋气潇洒的哥哥,而出现在自己面前住在曼谷最廉价旅店里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吗?面前的这个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桌子上放着没有吃完的风干的馒头,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瘦弱。
金涛在曼谷市中心有一座大别墅,他请哥哥到家里去住,许子鹤谢绝了。不住家里,金涛又要让哥哥住曼谷最好的酒店,同样被许子鹤拒绝。他笑着对弟弟说:“那样的酒店一天相当于我两三个月的生活费用,哥哥是学数学的,账算得过来。”出于安全,许子鹤也没有到外边的饭店吃饭,每次都是金涛送来。许子鹤顿顿都能吃下两盒米饭,掉在桌面上的米粒他都用手捡起来塞进嘴里,边吃边说:“香,真香,是小时候的味道!”看着哥哥狼吞虎咽的样子,金涛心里酸楚万分。
“金涛,过去这么多年,你给哥哥寄了多少钱,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哥哥谢谢你!”
“哥哥,你是家中长子,家里的一切本来都该由你先继承,给你做事是应该的。”
“哥哥这次回来,最主要的还不是看你,请你原谅哥哥这么说。”
“哥哥你说,弟弟能做什么一定全力去做!”
“哥哥想请你帮助购买一批药品。”
“什么药品?”
“治枪伤刀伤之类的药,而且不是一包两包,是十几箱几十箱地购买。”
“怎么会要这么多?”金涛错愕不已。
“过去哥哥虽没有给你明说,但你也应该猜到了哥哥是干什么的,是吧?”
金涛点了点头。
“现在国内打仗,我这边的部队伤亡很大,药品在国内被对方控制得很紧,组织上只得派我到外边购买。”
“哥哥在***部队里做什么?”
“你能保证不对外讲吗?”
金涛重重地点了点头。
“哥哥这么多年,虽然很苦,但也做了点事情。当过河南省委和江苏省委的头头,现在组织上信任哥哥,让我做了更大的头,华中分局的一位领导,但在我们组织内,职位越高,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大,别人买不到药品,只有派哥哥来买了。”
“从小我就相信哥哥不一般,果然如此!”
“你别夸我,愿意帮哥哥做事吗?”
“过去愿意,现在愿意,今后也愿意!弟弟永远听哥哥的!”
按照许子鹤的意见,金涛从泰国各地药店分批采购好所需药品,隐藏在从泰国运往上海的大型货船的米仓之中。由于货轮是许子鹤父亲公司的,所以十分安全。货轮到达上海吴淞口码头之前,停在东海的约定区域。到了晚上,由上海地下党淞沪地区游击队派出渔船取走药品。
许子鹤到达曼谷二十天后,上海传来消息:“礼物收到,谢谢东家!”
哥哥要回去了,兄弟俩在旅店里吃最后一顿饭。
“金涛,哥哥敬你一杯!”
兄弟二人一饮而尽。
“哥,弟弟敬你一杯!”
两人再次一饮而尽。
“金涛,都说忠孝不能两全,看来确实如此。哥哥这辈子顾不上爸妈和你嫂子他们,你知道吗,哥哥心里也很痛苦。”
许子鹤说完,端起酒杯,仰脖喝了下去。
“哥,弟弟知道!这么多年以来,爸妈没有埋怨过你一句,嫂子和侄子也没有埋怨过你一句,他们只是想你,想得狠了就哭。每次回华富里,爸妈看到我,他们都哭着喊你的名字,我后来也不敢回去了!”
泪水在兄弟两人的眼眶里滚动,房间里离别的气氛越来越浓。
“哥,你在外边放心去做你愿意做的事,算是为国尽忠吧!家里弟弟来尽孝。弟弟只有一个请求,等你在外边忙完事,赶紧回来看一眼爸爸和嫂侄吧,他们想你都快想疯了!”
许子鹤含泪点头。
“金涛,哥哥的行踪现在你还不能告诉家里的人,对方派出很多人马,到处打听我的下落,一旦他们抓住哥哥,我们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金涛含泪点头。
分别的时刻到了。
“金涛,第一批买药品的钱哥哥给你了。现在我们的组织正在打仗,经费紧缺,后面几批买药品的钱你先替哥哥垫付,等打完仗,哥哥回来再给你补上,可以吗?”
“哥哥放心,买药品的钱弟弟付得起。”
临行时,金涛把一包东西递给了哥哥,里面是一身新西服和一双新皮鞋。
兄弟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二人谁都没有料到,自此一别,竟成永诀。
许子鹤离开曼谷,径直去了上海。到了上海后,许子鹤用街头公用电话给德济医堂的院长、老同学崔汉俊通了个电话,用德语约定了两人见面的地点。
在一家咖啡店里,崔汉俊见到了久别的许子鹤。
“子鹤老弟,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吧?”
“汉俊兄,你也知道,先是与全道兄因政见不同而闹翻,他带人到处追捕我,没有办法,只能东躲西藏。后来,日本人也加入了进来,要置我于死地,我更是疲于奔命,居无定所。但兄弟挺过来了,看看我这套行头,汉俊兄就应该明白了。”许子鹤这次的穿戴是弟弟金涛送给他的服装。
“前些年见过全道、馨倩和汉斯,他们说你脱党去了德国,我还托远在德国的李当阳打听你的消息。当阳去见了克劳迪娅,认为她可能知道你的踪迹,克劳迪娅说你确实在德国,但改了姓换了名,具体在什么地方,她也不清楚。后来,全道兄当个大官,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了。真没有想到,现在还能见到你!”
“汉俊兄,你知道我这个人是学数学的,认死理,我认准的事绝不会变调,子鹤从没有离开自己的祖国一步,过去如此,今后也如此。现在,子鹤从事的事业没有被国民党扼杀,没有被日本人扼杀,反而越来越光明,越来越强大,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的事业一定会成功,因为我们做事不是为我们自己,是为天底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子鹤弟一如既往,激情满怀,钦佩,钦佩!”
叙过离别之情,话入正题。
“汉俊兄,我这次来找你,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同学给不给面子?”
“汉俊不但仰慕子鹤弟的才识,也敬重老弟的为人,有话请讲!”
“子鹤想托你这位上海滩大名鼎鼎的西医大夫为我做几次手术。”
“没问题!”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但我想知道子鹤弟有何大病,需要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