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点了点头。
“‘两线’指的是两条撤离南京的线路,分东线和西线。东线是从中山门离开南京,经宁镇公路到达镇江,过江后再经扬州到达黄浦刘家潭,那里有我们的一个秘密交通站,该交通站已经打通苏中和苏北之间的联络,只要到了那里,他们就会将人安全转移到新四军华中军区司令部所在地淮安。西线是从南京下关过江,到达江北浦口,然后乘车到洪泽,那里也有一个我们的秘密交通站,交通站的同志会护送他们到淮安去。”
亭榭里静默无声,只有习习秋风和阵阵蝉鸣。
“我这里所说的‘两点’指的是逃离南京前临时集合的两个地点,分东点和西点。如果最后决定选取东线离开南京,那么东点就定在紧靠中山门附近的御道街‘石头城旅社’,大家知道那是我们南京市委的旅社。西点是江北浦口火车站附近的浦口中学。”
对东点的选择,大家一致同意,但大家都不明白西点为什么选择浦口中学。
“为什么选浦口中学呢?”武丕洲说出了大家的疑问。
“一个星期前,我从报纸上看到了六天之后浦口中学准备举行五十周年校庆的公告,这所中学是所老学校,毕业的学生很多,在南京城工作的更多,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从江南乘渡轮过江到浦口去参加活动,被营救的人混在其中,不易引起怀疑。”
大家的疑团解开了,个个惊叹许子鹤的博识强记和敏锐观察。
大家针对许子鹤提出的方案展开了热烈讨论。很多路线、方式、地点等细微之处得到补充和完善,日落西山的时候,方案被确定了下来。
“同志们,这个方案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请大家以党性和生命担保,不向外泄露计划。我负责西线和西点,宜姗负责东线和东点,在各自小组内只说自己小组的事,对另外一个小组的行动决不能透露半句话。”
许子鹤说完,举起右手,庄严宣誓道:“我许子鹤宣誓,即使头断血流,绝不泄露组织的任何机密!”
接着,董义堂、魏坤、张宜珊和武丕洲一一做了宣誓。
临别前,许子鹤宣布,行动日期确定在浦口中学举行校庆庆典的当日上午,之前与十二个人的联络由他和张宜珊负责。
前途未卜,危险重重,五位战友彼此握了握手,各自走向了自己的战场。
许子鹤和张宜珊马不停蹄开始了与十二个人的联络工作。
第一站,许子鹤来到了金陵大学,面见金大教务总长、著名气象学家丁家桢教授。此人不但在各种场所直言不讳痛骂国民政府的黑暗,还多次带头参加抗议游行活动,是出名的民主斗士。
“丁先生,感谢您百忙之中拨冗接待我,使我有机会当面请教几个学术问题。”为了安全,许子鹤委托上海的同志以“高博士”的名义提前从上海打了电话,与丁家桢约定了会面时间。
“我丁家桢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与同仁讨论学术问题,不吃饭不睡觉都可以。”
“我看过丁先生的几篇气象学论文,不但观点鲜明,写得也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读起来酣畅淋漓。”
“您从上海跑到南京,不能只吹捧我,也应该对我的论文提点意见吧?”
“意见不敢当,只是有一点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还不了解我这个人,不仅学术问题敢讲,对无赖政府所做的无赖之事,我向来也都一吐为快。请赶快讲,大胆讲!”
“那我就冒昧说几句了!丁先生的论文在气象学专业知识和论证方法上毫无问题,只有一点瑕疵——”
国内气象学权威丁家桢望着许子鹤,示意他把话说完。
“气象学的论文除了本身的专业知识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数学方法的运用问题,对庞大气象数字背后规律的总结归纳,取决于数学方法选择的正确与否。教授在几篇论文中采用的方法可行,但太耗时。先生一定知道,今年八月,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召开了一次对气象学发展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会议,会议的组织者和主持人不是著名的气象学专家,却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数学教授冯·诺依曼博士。如果用这位博士提出的算子环理论,我想,您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丁家桢瞪大眼睛,惊愕地望着许子鹤。
“您怎么知道冯·诺伊曼代数?现在整个中国知道这个理论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冯·诺伊曼原来在德国柏林大学工作过,与我的老师希尔伯特和迪特瑞希是好朋友。”
“我的天啊!您是希尔伯特和迪特瑞希教授的学生,中国竟还有两位大师的学生!”丁家桢知道,不但自己,就是冯·诺伊曼、爱因斯坦也对国际数学协会主席希尔伯特和副主席迪特瑞希顶礼膜拜。
两个人的距离在慢慢拉近,最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高博士,今后到我们金陵大学来当教授吧,甚至可以做数学系的主任,我在气象学方面还算凑合,就是缺乏现代数学的知识,如果我们合作,一定会在天文气象学上为咱们中国在国际上争脸!”
没有说出自己真实姓名的许子鹤面带为难之色:“可以,但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先保命要紧!”
“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命,是先生的命,一条对国家对民族来说价值连城的生命!”
许子鹤说了来由,丁家桢绝对想不到蒋介石会如此恶毒。
“蒋介石就是再无赖,也不能动刀杀人吧?”丁家桢疑惑不解。
“几个月前,李公朴和闻一多先后被暗杀,先生应该知道此事?”
丁家桢一下子变得沉默不语。
“我这次来,并非代表我个人,而是奉***先生的指示与先生接触的,我们绝无强求之意,只是不愿看到一批国家和民族栋梁就这样被人白白杀掉。”
听到***的名字,丁家桢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周先生前一段时间还宴请过我们,是一位胸襟坦荡、气宇非凡之人,我十分钦佩!”
“那您是什么人?”丁家桢警觉地问道。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再相瞒,**华中分局负责城市工作的许子鹤。”
“许子鹤,许子鹤,就是无赖政府悬赏十几年终未得手的那个许子鹤?! ”
“正是本人!”
丁家桢一脸钦佩之情。
“哥廷根大学数学系的博士,旷世奇才!旷世奇才!”
丁家桢的态度终于发生转变。
等许子鹤把自己想好的营救方案说完之后,丁家桢才知道许子鹤为此付出的艰辛努力。
“贵党在如此凶险关头不计个人安危想到我们,还考虑得如此周密,我丁家桢算是知道周先生所说的肝胆相照的真正含义了!好!我丁家桢一切听从许博士的安排!”
两人悄悄商量完撤离南京城的所有细节,许子鹤还与丁家桢确定了下一步电话联系的暗语。临别时,丁家桢说:“我们金陵大学有校车,到时候我可找个理由调出一辆供出城使用。”许子鹤同意他的建议。
日期:2021-12-26 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