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还原”的目的是“要回复诸子生命的本原”。作者认为诸子“既是我们思想上的先驱,又是我们精神上的朋友。先驱率先开展思想的原创,朋友则转过身来启发文明的对话”,而“要发现原创和深入对话,其中的关键,是使这些先驱和朋友真正在场。在场的要义,在于还原他们的生命状态和生命过程”。《展开人文学之“返本创造论”》更明确地规定了“诸子还原”的任务:“一是触摸诸子的体温;二是破解诸子文化的DNA。”可是,先秦诸子或侧重于论道议政,或偏重于探索人生,传下来的都是“入道见志之书”。论道议政也好,探索人生也罢,呈现于外的大多是抽象的理论形态,而不是逼真可感的人物形象。怎么从阴鸷冷峭的《说难》《五蠹》中去“触摸诸子的体温”?怎么从“道,可道,非常道”这些“玄之又玄”的议论中去“破解诸子文化的DNA”?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如何还原诸子的生命过程?为何还原诸子的生命过程?“如何”的问题容当后文阐释,我们先分析“为何”的问题,这涉及还原诸子生命过程的学术意义。
古来著述文字不外乎三门:抒情、记事、说理。诗抒发性情,史实记其事,子虚论其理,所以现代学科分类都将诸子归入“中国哲学史”。虽然有的子书多有寓言,有的子书偶有形象,但目的都是为了清楚地说理。先秦诸子当年对人生的深度体验,对社会的热切关怀,最后变成了抽象的理论命题,如“万物齐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凝结成了干枯的观念范畴,如法、术、势、非攻、尚同、兼爱、仁、义、礼、智、道、言、意。就像蚌蛤的生命最终凝成珍珠,诸子一生的体验、关怀和思索最后转化为思想理论,“‘思想的过程’结晶出‘过程的思想’”,作为运思行为的“思想”变成了运思结果的“思想”,原来是动词的“思想”最后就冻结成了名词的“思想”。后世学者通常只是研究诸子提出的那些观念、范畴、命题,也就是说只是研究作为名词的“思想”理论。这种情况也存在于西方学界。海德格尔就曾尖锐地批评西方哲学两千多年来只盯着“存在者”而遗漏了“存在”本身,只重视“存在”之物而忽视了“存在”过程,所以其代表作《存在与时间》开端的小标题就是《突出地重提存在问题的必要性》,特地强调“‘存在’不是某种类似于存在者的东西”。他认为我们应当以某种“存在者作为出发点,好让存在开展出来”,让“存在”从遮蔽走向澄明。杨义先生同样也主张 “要把过程的思想变成思想的过程”,这是一种反向逆溯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将“思想”从名词重新还原为动词,又重现诸子当年“所思所想”的生命过程,在这种研究方法的视野中,一种理论观念产生的过程,并不是一个“观念的历险”,而是一个思想家生命的炼狱,一个思想家提出的一个核心观念,凝缩了他一生的精神生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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