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时间不够用。人人都不够用,这司空见惯,可是迈克尔·别尔德刚刚差点被一顿多余的午餐撑爆肚皮,眼下正在安全带底下调整坐姿,一心想着白天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他又白白浪费了多少个小时。现在是两点钟,而他的飞机已经晚了一个钟头,目前还在伦敦南部上空沿顺时针方向傻呵呵地盘旋着,轰鸣着。他心烦意乱,没法把书看下去,时不时地,他一边徒劳地从一个别扭的角度啃他大拇指甲边沿上的某根柔软的肉刺——那是即将发作的甲沟炎,一边俯视这个熟悉的、正在他脚下旋转的英格兰一角。他还能做什么呢?他本来应该已经在沿着大街、长廊一路飞奔了,现在这段时间并不适合居高临下、抚今追昔、纵览全局,可是他的大半往昔岁月和种种当务之急都在那里,在他占据的昂贵座椅——照例,这笔钱由别人支付——底下,相距三千米。
眼前的庸常情景足以让牛顿或者狄更斯大吃一惊。他透过一大团姜黄色的环状尘埃——它就像是从一只没洗过的浴盆上剥下来,悬挂在空中——凝视东方。他的目光越过伦敦中心城区,跟着正在鼓胀、开阔的泰晤士河的流向,越过石油及天然气储存塔,一直望向肯特和埃塞克斯平坦的棕色土地,看见他的童年场景,看见他母亲去世时——临死前,她把自己的隐私告诉了他——住的那座面积广阔的医院,再远些,看见张开的、潮水涌动的河口和北海,二月的阳光下,海水波澜不惊,一片恬静惬意的蓝。接着,他的视线向南转,穿过苏塞克斯原野上那层银色的薄雾,望向南部丘陵地带那柔和的线条,那些温文尔雅的褶皱曾经呵护过他乱糟糟的初婚,想起这段婚姻,就牵扯出一段误入歧途的爱情、房客双生子的一把屎一把尿和一声声啼哭,以及令人既亢奋又头痛的量子计算——经过十五年岁月和两次离婚之后,这些计算最终为他赢来了大奖。他的奖,那个半是庇佑半是摧毁了他人生的玩意。翻过那些山就是英吉利海峡了,海峡边镶着粉红的云,遮住了法国海岸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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