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衾时在他床边坐下，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偌大的病房，安静的掉下一根银针也能听见声响。

不知多久过去，江渊才木讷的抬起头，他的脸和唇，没有半分血色，像极了将死之人。

他轻轻的动唇，用足了力气，才发出一点声响，“是……白血病？”

苏衾时皱着眉，用力攥住他的手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带你寻医生，国内不行国外，总有人能治好你。”

江渊的指尖儿蜷了蜷，没有挣脱。

他微微偏头，盯着苏衾时看，盯着小助理看，一会儿又转头盯着窗外的蓝天看。

慢慢的，身子有些颤。

不是在哭，而是随着胸腔的震颤，他在笑。

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放肆。

“渊哥……”小助理红了眼。

江渊这才缓缓推开苏衾时的手，他笑着摇头。

“我……我到底是，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我不想活的时候，所有人都拉着，拽着，让我一定要替他们活着，我不想死……不想死的时候，老天偏偏要带走我……哈哈哈哈……”

“小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江渊笑的声音渐渐弱了，像是被剥光了力气。

他看向苏衾时和助理，眼神空洞无物，浅浅的扯着唇角，“你们走吧！”

“小渊……”

“渊哥……”

两个人同时叫他。

但是江渊又说：“我想自己静静。”

苏衾时没动。

他说：“求你了！”

声音很浅，可苏衾时的呼吸都停滞了。

指甲死掐着掌心，他还是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江渊自己，他动作呆滞的曲起腿，双臂抱着，下巴枕在膝盖上。

偏头看着窗外。

入了秋，天气都冷了，但是今天的阳光依旧很明媚。

窗台飞来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只停留了一会儿，就一起飞走了。

江渊的手机还在震动，都是那个房产中介发来的消息。

但是他没看，没回，也没有必要回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流了泪，从眼角，到山根，再落到手臂上。

时至今日，江渊仍旧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如此苛待他。

他好不容易想好好活着，想跟池瑜一起活着。

好像他的出生就是错误的。

他的命，从来都不是他的。

小时候是江河给他的，长大后是苏衾时掌控的。

他想要为自己活一次，但是却被剥夺。

他累了，活的太累了。

“小鱼……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下午的时候，江渊想出院，苏衾时不同意，他就自己去办了出院手续。

他们拦不住江渊，就只能先送他回家，刚到他家楼下，苏衾时接了个电话。

是他派去找江河和徐凤英的人。

江渊没听到电话里说了什么，他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江河他们已经逃债去了。

但是他看到苏衾时很高兴，比任何时候都高兴，“找到江河了，我已经让人把他们带回来，你会没事……”

“苏衾时。”江渊打断他。

第一次这么平静的叫出他的名字，“我们谈谈吧。”

苏衾时有预感他会说什么，所以不想跟他谈，“小渊，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我把他带回来，让他……”

江渊深深地呼了口气，轻阖的眸子缓缓抬起，“苏衾时，每次……都一定要让我求你吗？”

他脸色病白，现在跟苏衾时说的每句话都用了力气，像是瓷娃娃，随时都能支离破碎。

苏衾时哑声了。

看着这幅模样的江渊，他忽然想起初见他时，他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为了给家里筹钱，他自己出来打零工，后来才跟姬信庭签了合同。

那个时候的江渊，温柔，善良，努力向上，从不服输，即便是他的生活那么苦，他仍然热爱生活，像是什么都压不倒他。

当时的江渊就是现在池瑜的模样。

是后来发生所有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积累起来，磨去了江渊的斗志和棱角，让他成了一颗光滑圆润的棋子。

而他，是罪魁祸首之一。

原来啊，是他亲手把自己向往的光，拖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小渊……”

苏衾时攥住他的手臂，不敢用一丁点力气，生怕他碎掉似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以前，对江渊他从来都是势在必得的，可现在，他连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渊垂眸,看着他的手，缓缓的抬头。

瞳眸像是蒙了一层雾，都不似之前那般清澈，但是看不到怨，也看不到恨。

他原谅苏衾时了，又或者他跟自己和解了。

牵着唇角淡淡的笑，“苏衾时，你见过真正的白血病患者吗？”

苏衾时动了动唇，还没说话。

江渊又补充，“在医院化疗的时候，那个样子，你见过吗？”

他握紧了拳，没说话。

江渊微微抬头，把眼泪憋回去。

又说：“我那个时候很小，几乎记不清了，但是……很痛苦……”

他记不得化疗是怎么做的，不知道化疗之后有什么反应，只记得很痛苦，比直接要了他的命还要难熬。

熬过了一次,他没有勇气再熬第二次。

苏衾时眼底酸涩的厉害，偏过头去,看向窗外。

他历经磨难,仍旧积极向上。

是他自私，让那个温暖善良的少年变成这幅模样。

“苏衾时。”江渊又叫他。

以前江渊只有逼急了，会带着愤怒叫他的名字，如今声线明明温柔了很多，但是苏衾时只听的透骨的寒。

他身子有些僵硬，转过头看着他。

江渊这才说：“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这样痛不欲生的日子，我真的厌倦了……也活够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么轻松。

没有人会不怕死，只是他的遭遇，比死更可怕而已。

苏衾时终于没忍住转过头，手肘撑着车窗，手掌捂着脸颊。

江渊舔了舔干裂的唇，“还有两个月……或者一个月，我、我不想再做明星江渊，也不想做江河的哥哥江渊，就只是江渊……”

但是苏衾时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直没说话。

江渊只好又放低了姿态和声音，“苏衾时，放过我吧……求你了……”

苏衾时再也忍不住，紧握的拳头直接砸在方向盘上。

正好敲在了方向盘上，发出刺耳的喇叭声音。

但是江渊直勾勾的看着他，眉头都没多皱一下。

苏衾时终于直视他的眼睛，眼尾泛着红，“那……池瑜呢？你的那个小青梅，你连她也不要了吗？”

江渊的手轻轻颤着，眼底的光更加暗淡，“是我食言了！”

“江渊！”

苏衾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厉声吼道：“你好好活着，我答应放过你，你以后做什么我都不干涉，就算……就算你要跟她在一起，我也绝不拦着！只要你活着。”

江渊笑着摇头，神情愈发苦涩，“来不及了，苏衾时，这一切都太晚了。”

不知道江渊是怎么说服苏衾时离开的，他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只觉得奇冷无比。

日期：2022-04-12 1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