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屁事儿?回家就来见你?什么玩意儿,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村主任啊?说实在的,在卢家,在卢山坞村,现在还作你几分的,也就是我三国通了。我三国通,虽然没有像在女儿女婿面前吹牛的那样,成了村里最高领导的高参,但好歹也是村里的一个智多星,一个小诸葛。你以为世上智多星、凡间小诸葛,会常有么?你个死蚊子来见我还差不多!
三国通放下那个帆布旅行包,从里头拿出临走时女儿塞进来的一包蘑菇、一瓶咸菜和一罐茭白,刷了锅,生了火,准备烧菜做饭,门外头响起了熟悉的皮鞋敲地的咔咔声,三国通知道是死蚊子飞上门来了。
“你回来怎么不来见我?”
听听这口气!还责怪起人来了呢!三国通皱皱眉头:“我怎么知道要来见你?”
“我在你的条子上留了话,你没看见?”
“条子早没了。”
“扯什么,早上我还来过你门口,看到有的。”
“我说的就是早上没有了。”
司文智有点儿懊恼:“好了好了,我不跟你绕了,我绕不过你。”
三国通嘿嘿一笑,继续在砧板上切他的蘑菇:“有自知之明就好。”
司文智说:“我急着找你,找了你五六天了,以为你在外头摸骨头摸到哪个女人床上去,招亲了。”
一听荤话就开心。三国通笑出了声,说:“我没哪个桃花运!说吧,什么事,腛急找茅坑……”忽又觉得这个比喻将自己贬低成了污秽之物,不妥,改口道,“事急找诸葛,到底什么事?”
司文智说:“你知道不?村里要在咱们的老屋里办老年食堂。”
三国通将菜刀往砧板上一放,说:“好啊!我也上七十岁了,有了老年食堂,我就不要开火了。”
司文智看看门口,没人,走进前去,压低声音:“亏你还是个小诸葛,智多星!”
三国通顿觉智商受到了侮辱,跳了起来:“咋的了?”
司文智将他拉到灶门口,摁他到烧火凳上,说:“要是老年食堂办在里头,老屋就别想卖了,你不是也想等着卖了老屋换钱养老吗?”
司文智开始闹腾这幢老房子时,三国通也想入非非过一阵子。每人好分二十来万哪!二十万,可以将他现在住的这三间泥墙土瓦的三间排丘拆了,改建成钢筋水泥的洋房了;二十万,可以让他后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无忧无虑,连死都可以死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了;二十万,完全可以讨个年轻的寡妇,让自己时光倒流,岁月重来……可是当听说老松头死活不同意后,他清醒了过来:这是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美丽空想。要知道,老松头那倔脾气可比他家牛栏里那头黄牛牯差不到哪里去!就是因为你死蚊子这个冤孽说要拆,他老松头死也不会同意的!老松头要不同意拆,别说分他二十万,就算能分一百二十万,分他一千二百万,他也不会点头的!话说回来,不拆也好!你看,电视里,经常有说,哪里哪里老房子如何如何的值得保护,哪里哪里古村落如何如何的吸引游客,像隐圣厅这样的老古董,以后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值钱,不要说一百二十万,说不定过几年,这种幢老古董,值个一千二百万,一亿二千万,也说不定,你司文智卖个一百二十万,算个屌!
“我才不想这个钱呢!拆不了也蛮好!”这话到了三国通的喉头,他脑子急转弯,忽又吞回到了肚子里,“是的,我也不同意老年食堂办在里头!老年食堂往厅里一办,那就生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屋变成公家的东西了。”
有门!司文智心里一乐,他乘热打铁:“那你要去找村领导去呀,好好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不就是村领导吗?我现在就向你表明:绝不同意!”
“我,领导的确是个领导,不过我不能代表村两委,这事还得你自己去找找秦书记和卢老五。我今天是奉他们的命来做你工作的。有些话,我不好说,我毕竟是这个老屋的六分之一的主人,又是个支委。”
“好!我这就去找他们。”
说着,三国通放下手中的菜刀,解下腰间的围裙,就要往外走。
司文智拉住了他的后衣摆,说:“你急啥?”
三国通白了白两眼:“还等他们垒灶头,摆饭桌?生米做成了熟饭,来不及了。”
司文智压低声音说:“在他们面前,你可要将你侄儿保护起来啊!就说,我做了你的工作,我是被你用扫帚打骂出门来的。”
“这个你放心吧!”三国通诡谲地一笑,笑他自作聪明,你肚子里那几根蛔虫,瞒得过卢老五,还瞒得过秦书记吗?
“我们叔侄俩是同根同宗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三国通望着死蚊子得意洋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屋角,轻蔑地“呸”了一声。哼,你以为我就这让你三言两语地烧起来了么?那是太小看你叔叔啦!“三国通”“小诸葛”“智多星”,你叔叔不是浪得虚名的。你有你的主意,我有我的算盘。我要跟村里好好下下我心里的这步妙棋,自己正好趁村里有求于我的时候,将女儿户口迁回到村里来,作为条件,跟他们来个讨价还价!
说得好听一点,这叫各打算盘;说得难听一点,那就是各怀鬼胎!
午饭后,四只眼正在会计室造表,分配上头拨下来的山林补贴费,按人头每人三百元,这是前年的补贴,本来至少去年都该分到户,但是不知道上头哪个环节搁住了,三天前才到的账上。他去问了书记卢老五和主任闵福禄,他们都说:“问问秦书记。”四只眼说:“秦书记说问你们。”两人便都说:“那就按老办法,留个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每人分个二百元,村里留个一百元。截留下来的这部分钱,用于集体开支,村里别的集体收入一点也没有,每年书记主任监事会会长的补贴全靠这点刮下来的油水。
嗒嗒嗒,门外冲击来一个人,二话不说,扯了四只眼面前的表格就撕。
四只眼抬起头来,见是牛大炮,气得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这是干啥?有话说,有屁放,干……干……嘛跟表格过不去?”
牛大炮满脸通红,说:“我听说,上头拨下来每人三百元山林补贴,你们又要雁过拔毛,截留一百元?”
自从水库建好后就有了这笔钱,头些年先是二十元,后来是五十元,八十元,一百元……逐步提高到了现在的三百元,每次发放下来的钱,村里都截留一部分,作为集体经济开支。前年的这笔钱刚刚昨天才到账,村里除了书记卢老五、主任闷葫芦晓得外,其他没有人知道,连监事会会长范小童和不在其位仍想谋其政的原卢家村主任司文智,应该都不知情。这个家伙是从什么渠道得到这个内部消息的呢?
四只眼说:“我只是个办事的,有意见向领导提去。村里有主任,有书记,还有第一书记。”
牛大炮一放炮,就带硝烟,他嘴里冒出来的硝烟就是口水,他的口水滴在四只眼面前的办公桌上的一本《现金日记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