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梁瞄了瞄易斐斐窘迫的表情,放缓语气道,“对不起,易公子,梦梁一时心烦气躁,语气才会重了点。只不过你也是个明白人,你也应该明白了我的话。你和我终究不是活在同一个世道的人。你一出生便拥有了一切,你从来没有在乎失去过什么。你不像我,我和娣娣来蜀山城之前,便是一无所有的······”
“不!我也在乎失去的!我现在也是一无所有的!所以我才那么在乎你!我才那么想得到你,和你生活在一起!如果你和我成亲了,我一定会努力守护你珍惜你的,因为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亲人!”
易斐斐突然激动地喊了出来,眼泪还溢了出来。
这令柳梦梁稍感意外。她看着易斐斐真诚的眼神,心弦仿佛被拨动了一下。在这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易斐斐和她是一样的人,一个可以理解并爱惜她的人。
但很快地,这种念头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可能是我说错了吧。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嫁给你的,我不想等你三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我只能靠我自己。你就当梦梁是市侩势利的女人吧。”看着易斐斐一脸失落颓败的样子,柳梦梁忙牵着娣娣的手,“易公子,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还劳您雇的轿子送我们回去,轿夫的赏钱我会给的。走吧,娣娣。”
柳梦梁拉着娣娣扭头便走,还没出宅门,身后便响起了易斐斐的喊声:
“不!梦梁姐姐!我了解你!你绝对不是那样子的姑娘!”
柳梦梁并没有理会易斐斐,和娣娣出了宅门,径直上了轿子。
易斐斐追了出来,不容分说地掀开窗帘。
“梦梁姐姐,你到底怎样才肯和我成亲?”易斐斐一脸绯色,呼呼喘气。
柳梦梁苦苦笑道,“待君自立时,君未娶,卿未嫁,便可考虑考虑了。”
说罢,掩下帘子,唤轿夫走了。
走远了,还能听到易斐斐那一遍又一遍的叫声:
“柳梦梁,我会买下这宅子娶你进门的!”
轿子上,娣娣问道,“姐姐,你不喜欢那间屋子吗?娣娣很喜欢呀!”
柳梦梁抚着娣娣的头苦笑道,“不是不喜欢,而是喜欢与否,都与我无关。”
“凡是个人,都会是认命的主。只不过这命里没有的,想认都认不了啊。”
西蜀都护府。
无心、满常、赤崖、雷坤山坐于一堂,静候祸娘。
良久,祸娘内穿着一件朴旧的布衣,外披着那件玄色氅衣,出现在众将面前。
尽管一身素色,脂粉不施,然也掩盖不住祸娘身形婀娜,眉目传神,顾盼之间,反特显出一种动人之态。
满常的眼珠子溜了祸娘身上一圈,笑嘻嘻道,“祸娘还真不愧是蜀山倌人头子,平白无常的衣服被你这么一穿,倒是摇曳生姿起来。”
“不是祸娘摇曳生姿,”祸娘笑着,盈盈坐下,“那都是你们男人的眼劲儿。越是包裹得严实的女人,你们男人越是能看出神来,不是吗?”
趁着这说话的功夫,祸娘环顾了一下四周。铁墙四壁,灯火昏暗。中间这长桌子,自己和无心坐在两头对视着,其他三人围绕着无心坐着。这简直是审问她的姿态。
“闲事莫提,”无心冷冷道,“说八桓寺的事。”
“好呀,我也在这鬼地方待够了,想早点出去。”祸娘瞄了无心一眼,从氅衣衣袋处拿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放在桌上玉指展开,再慢慢地推向无心。
赤崖拿了过来,呈给无心。
无心瞥了一眼,眉头一拧。
满常赶紧拿过来一看,惊讶道,“这是八桓寺内部公函,你是怎么得到的!”
“只要有银子,在乌香市什么买不到?”祸娘云淡风轻地笑道,“再说了,这个只是八桓寺的公函,又不是密函,有必要那么大惊小怪吗?重要的不是我怎么得来的,而是上面说着什么。”
满常一阅之后,忿忿地往桌子上一拍,“哼,又是这个黄鑫!”
祸娘听着这个“又”字,便知道这一纸公函是有用的。
“看来满大师早已知悉,祸娘倒是多此一举了。”祸娘沉吟了一下,“不过也对,这黄鑫掠劫良女,逼良为娼,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八桓寺想查办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既然已是旧闻,你拿出来说是想干什么?想靠它来救命?!”
“没错,我祸娘不但要靠它来救命,还要和你们谈一桩交易。”
“交易?就凭一个倌人也有资格跟我们谈交易?哈哈哈哈。”
满常嘲讽地大笑起来,祸娘则瞧着无心,无心正闭上眼睛,满脸冷峻。
“依我说,黄鑫是你的东家,你是黄鑫的摇钱树。我直接把你关进大牢,黄鑫那家伙恐怕还会为你求情,自己落网呢。”
“满大师,无帅都还没说话呢,你急什么?你就那么恨我吗?我这话还没说到要紧处呢。”祸娘沙沙的声音缓缓说道,“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八桓寺醉翁之意不在黄鑫,而是想借黄鑫一事,插手西蜀,在西蜀一带建立分衙。凡事都讲究个名正言顺,只要黄鑫一天都在折腾,各地官府上报的案件越来越多,朝廷必定会派八桓寺彻查黄鑫。到时候,在西蜀一带设立八桓寺分衙,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虽然说可能不是设在蜀山,但设在其他地方,也足以能够碍手碍脚的呀。”
祸娘瞄了雷坤山一眼,“当然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八桓寺之前,法办了或杀了黄鑫,给各郡县一个交代,特别是蜀州以北的州郡。”
“此事谈何容易?”雷坤山道,“黄鑫上有胡砺志刘泰庵护着,为良女私改户籍;下有峤山一带的绑匪为他劫掠良女。说白了,黄鑫什么事情都没沾手。出了什么事,他大可推得一干二净。我们蜀山太守公羊大人已经查他很久了,硬是滴水不沾,没有找到什么真凭实据。”
“呵呵是吗?”祸娘笑道,“那黄鑫记录上下交易往来的账本,算不算真凭实据呢?”
无心微微地睁开眼睛,满常赫然一惊。
“你能拿到黄鑫的账本?”
“黄鑫是我的东家,我接触他比诸位都要多,拿一本账本有何难事?”
“单靠一本账本便能治黄鑫?若果真如此,我都护府早干嘛去了?派兵去黄鑫府上搜不就完事了?”
“满大师,”雷坤山道,“若是那样子做,我们可便违反了军区府政分治的原则。八桓寺便更有理由进驻西蜀了。”
“什么府政分治?简直就是一个屁话!你看看东北的白孤蒲,岂不是只手遮天,哪有什么府政分治?”
“那是因为从太守到郡令,哪怕小小的县令,都是白孤蒲的人。”雷坤山道。
“我们西蜀也可以的,只要无帅您愿意。”祸娘试探性地说道。
“说下去。”无心微微睁开眼睛。
“只要我拿来账本,将黄鑫、胡砺志、刘泰庵连根拔起,再给公羊阳明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可将这些人全都换成了我们都护府自己的人了。”
“你想拿账本交易什么?”无心道。
“商牧之。”祸娘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商牧之?那个企图行刺无帅的小子?”满常皱眉道。
“不错。正是他。”
“那免谈。他可是楚匪。”
“他可有说自己是靖楚党人?”
满常看向赤崖,赤崖摇摇头。
“他一句话也不肯说。”赤崖道。
“既然你们问不出什么话来,与其白白把他弄死,倒不如拿他来换黄鑫?”
满常斜了无心一眼,无心眼神盯着祸娘,却不说话。
“哼,想得美。楚匪的人绝不可放过。更何况,他要杀无帅。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