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过去二十几年,一直在这些人中游走,交涉的傅景行,又该承受了多少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
犹记他找到新的秘书,取缔她的职位时,对着她柔声安抚。
“是我不好,为了一己私念把你弄到这样的环境里。以后不会了,你尽管去做你喜欢的事。老婆,我别无所求,只希望每天回家的时候都能在家里看见你。”
如果那时,她没有满心被仇恨占据,是否就能体会到,他这种看似单方面“为她好”般的自我感动的背后,隐藏的那几分携带着讨好的温柔?
她曾说他自私自利,不会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
他当时表现得那样冷漠,仿佛一点都没听进去,可又是什么时候起,他竟然把这一点给改掉了呢?
温柔,体恤,来的悄声无息,如同是奔走在动脉里的血液,如影随形地伴着她,可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又或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傅千语一紧张就容易话多,拉着黎荆曼的手,不断地絮絮低语,哪怕得不到回应,她也一直在止不住地说,想方设法地回忆傅景行的好。
黎荆曼始终没有开口,一双眼睛就静静地盯着不远处的大门,仿佛那里有什么动人的场面,而不是一片沉闷的死寂。
又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大,铁门终于颤了颤,被人推出了一条缝!
同样没怎么说过话的贺迟延第一时间面露惊喜,从驾驶座飞快地开门跳下车,拿着伞就冲了过去!
傅千语也是迫不及待地跟着下了车,嘴里喊了声哥,迫切地一路小跑着往前去。
黎荆曼也想跟他们一起,可身体却不听使唤,仍旧则僵直地坐在原地。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紧张到脚底麻木,全身上下唯一能灵活动作的只剩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扇门,紧张的甚至一度忘了呼吸。
贺迟延步子比较大,走路也比较快,比傅千语先赶到门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门后的傅景行。
有实力的人从不会抱怨大环境,就比如此刻,哪怕身在检察院,傅景行身边也跟着一个模样恭敬而谦卑的人,亦步亦趋地给他打着伞。
见到贺迟延后,那人露出一个充满社交礼仪的笑容:
“傅先生,既然您的人已经到了,那我就送您到这了,您一路慢走,雨天路滑,开车时注意安全。”
傅景行淡声嗯了一句,看到贺迟延后目光一顿,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贺迟延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对他露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眼眶却是红了起来。
“先生,我回来了。”
傅景行看他一阵,收回目光,接过他手中的伞,眼神往他身后扫:“一个人来的?”
傅千语小步跑上前,脸上也带着笑容,兴高采烈的。
“还有我!还有我!哥,我来姐接你回家!”
傅景行挑了下眉,看到这冒冒失失的蠢妹妹后勾了下唇,目光才落在她身上又飞快掠过她往她身后看, 隔着层层雨幕,发现两人身后除了一辆孤零零的车什么都没有后,唇边的弧度便又淡了下去。
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了琉璃一样的眼珠,眼中刚才还有点光亮的色泽,此时蒙上一层让人看不清的阴霾,连带着声音也淡了些许。
“跑这么快做什么?溅我一身水。”
语气虽然略显嫌弃,但比起他以前对傅千语的态度,算得上是温柔了许多。
傅千语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停住脚步,认认真真观察傅景行一圈,目光落在他撑着伞的手上,眼睛立时便红了。
“哥,你在里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那些人是不是在为难你?你怎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傅景行看起来比以前清减了许多,最明显的地方就是他露在袖口外面的手,以前骨肉均匀,卖相完美。
此时却骨节突出,手背上几乎是皮包骨,薄薄一层皮白到近乎透明,淡紫色血管清晰可见。
傅景行从收回观望的眼神后就一直没什么表情,此时听了傅千语的话,也不过是淡淡地敷衍。
“想多了,那些人没有把我怎么样。”
他这一个月之所以跟外界失去联系,是因为他人根本不在台洲,而是被送到了另一个更高级的检察院。
那些人多多少少跟他接触过,他们头顶的人更是跟他有不少的业务往来,对他的态度相当客气。
傅氏那么大一个银行,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人的钱袋子,有些关系网,虽然永远不能露在明面上,却是真正支撑着傅氏走到今天的顶梁柱。
那些人还指望着靠他才能在退休后衣食无忧地养老,怎么可能会让他出事?
是以他这一个月虽然被公事公办地审讯,但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并没有人真正为难他。
至于暴瘦……
他瘦了吗?
傅景行自己并没有任何感觉。
“别哭了,很丑。”
皱眉打断傅千语的话,他淡淡瞥她一眼,刚欲再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远处的车上又走下了一人。
话语顿时止住,全部的注意力,霎时全部被远处那人给吸引过去。
黎荆曼做了好久心理建设才从车中走下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被贺迟延和傅千语左右围着的傅景行。
看清他模样那一瞬,她的心脏像被一把大手掐住一样,狠狠一缩。
男人模样原本是极其精致漂亮的,此时却变得过度的凌厉瘦削,高大的身姿站在细雨中,单薄清减的让人心疼,仿佛只剩下了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唯独一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依旧不减往日风采,远远凝视着她时依旧深远缱绻,只是眼底两团青云,到底是暴露了男人多日以来积攒的憔悴。
黎荆曼本来是拿着伞的,但见到傅景行后一时紧张,心情太过复杂,忘了撑开。
雨珠便直接拍打在了她的脸上,又顺着睫毛往下滑,把她淋的狼狈无比。
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雨珠,顺着眼眶滚滚而下,伴随着她咬唇的动作,无意间滑到她的唇齿里,味道甜甜咸咸的,是泪。
傅景行凝望着远处的人,见她整个地把自己暴露在风雨中,沉默一瞬,接着便加大了脚下步伐,不顾地面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黎荆曼一直盯着他看,等着他步步靠近,直到他真的站在了她面前,把她纳入了自己伞下。
她仰头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一寸寸从他脸上滑过,他的轮廓因过度的瘦削而更加鲜明,少了几分往日的风流浪荡,却多了几分不好惹的锐利攻击性,依旧是好看的,好看的让人心颤,却也让人心疼。
垂眼看人时,眸色沉沉,让被他盯着看的人心跳不受控地加速,说不出是惭愧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向来话多,此时仍是如此,伸出手帮她擦掉了睫毛下湿润的雨水。
“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去车里等?”
嗓音干涩,夹杂着少许疲惫。
黎荆曼伸出手,也轻轻地抚摸上他脸颊,男人显得有些惊讶,接着就配合地低了头,任她手指在他脸上一寸寸抚过,摸索。
日期:2022-10-11 1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