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武生被广播里机长的通知声惊醒时,飞机已经贴近地面了。坐在她身边的一位同事煞是羡慕地看了她一眼,说年轻真好,你睡了一路,连晚餐都没动。武生弹簧一样地跳了起来,习惯性地去开公文包的拉链,开了一半才意识到:他们到家了,他们不再需要她来保管护照了。
武生去年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的一家大设计院做科技翻译,一个月前被单位派到美国出差,担任一个合作项目的随团翻译。这家美国公司的总部设在法国,许多技术资料用的都是法语。武生在大学里学的是法语,第二外语是英语,正好派上了用场。
四月的天气依旧寒冷,武生从窗口望出去,一眼就看见了风。风有颜色,风的颜色很是强悍。沿路的树枝已经开始肥胖起来,那是春天的第一抹新绿。穿着蓝布工作服的地勤人员,正隔着白口罩彼此高声对喊。这里的绿、蓝和白都不过是武生由惯性衍生出来的联想,其实风早已蛮不讲理地在一切所经之处盖下了它的唇印,把一切颜色抹上一层土黄。
手臂的肌肤在隐隐刺痒,她知道那是曼哈顿的艳阳在上面咬下的口子。然而此刻,纽约已经离她非常遥远。她突然醒悟过来,她这一路上的昏睡,其实就是为了攒足精神,来应付飞机点地那一刻的失落。
武生拉着两只饱实得几乎要胀裂开来的行李箱,走进单位宿舍大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暮色里的天没有颜色,看不出是不是有云,西斜的太阳倦怠而昏黄。楼道里生火做饭的人听见箱子的滚轮声,扭过头来看她,都不禁怔了一怔——她知道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件红风衣。风衣剪裁得有些奇怪,上身很紧,下摆很宽,腰间系着一条闪闪发亮的黑皮带。这是武生用五美金在纽约的救世军商店里买来的旧货,她沉甸甸的皮箱里还有许多这样的衣物。刚从冬天里苏醒过来的人们还不习惯这样的新潮,不过他们很快就释然了,因为过不了多久,风沙就会蚕食那层鲜艳,让那红不再割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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