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竟又转向沈要,目色如淬。
沈要漠然。
“骂完了?”
他只冷声道,“我劝你留些唇舌,明日好替梁耀发丧。”
梁显世瘫坐着。
莺儿一死,一切便死无对证了。
萧子窈性子狠辣,只道她断断不肯束手就擒,任谁也是信的。
谁曾想,莺儿慷慨赴死,却又不似表演。
身死心也死,疑心更暗鬼。
沈要言倦,于是提步要走。
梁延一见,竟然一抹满面血腥,更加厉鬼似的吼道:“沈要,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要假惺惺的睨他一眼。
“节哀顺变。”
梁显世终于放他出去。
谁知,甫一推门,却见苏同心形如鹌鹑,竟然藏在灯下瑟缩不止。
方才,无人顾及于她,她便只好胡乱的藏起身来。
沈要凝眉一瞬。
却见他不动声色的闭了门,又上前几步,只默默的一把将她拉起。
“你都听见了?”
苏同心肝胆俱裂,恍惚点过了头,却兀的惊觉不妥,便又摇头如拨浪鼓。
沈要于是沉声道:“你上二楼去,左手第四间,今晚就睡在那里。”
“我不敢乱闯,请问那间屋子是谁的……”
“那是我睡过的屋子。”
话毕,他便有些冷淡的推开了她去。
苏同心心下微颤。
惧他有一半,念他却也不少五分。
“苏小姐,你记住——今夜,你什么都没听见。
”
说罢,沈要转身便走。
苏同心于是再望他一眼,只管又深又怯的望尽眼底了,方才悄然的拾阶而去。
她果然寻得了那一间屋子。
上二左四,见门罢,却见一桌两椅、一墙四壁,干净更清净。
只不过,细看几番,便能瞧出各中的端倪。
那墙上挂的勋章或军徽,尽是落的萧子山的姓名。
又见书架上的相薄似曾阅过,她于是小心翼翼的取来一见,谁知,只一眼,却不如不见。
原来,但凡那相薄里折了角的一页,便是有萧子窈的一页。
如此想来,她便是他的每一页了。
苏同心于是默默的垂下首去、垂下手去,泪也垂下去。
山茶映红烛,疏影横斜,暗流浮动,月如黄昏。
那淬了毒的血腥之气久久不能弥散。
萧子窈伏案卧着。
心有千斤坠,却无一字言。
彼时年少,她当真是喜欢过梁耀几分的。
只因悔不当初,才想快意余生。
只可惜,事到如今她方才知晓,自始至终,只她一人真心过。
沈要兀的推门进来。
却见他那一袭黑衣,仿佛身就一袭夜色。
“六小姐,我……回来了。”
萧子窈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莺儿死了?”
“嗯。”
萧子窈涩着嗓子说:“莺儿死了,你要我未来如何向三姐交代?”
沈要巴巴的望着她。
“我会替你给她一个交代的。”
萧子窈不由得冷笑起来:“你替我?你凭什么来替我?”
“就凭我爱你。”
沈要只觉嘴里有些发苦,于是喃喃道,“从头到尾,只有我对你是真心,哪怕我连狗也不如,可我却是真心……”
“——可我已经快要不认识你了!”
萧子窈兀的打断他,“沈要,你变得好奇怪、变得让我害怕……就连你的真心,也让我害怕。”
谁知,话音刚落,沈要遽然温温的笑了。
他总也缺乏颜色,一旦笑起来,便像一抹不明晦暗的浮光掠过眉眼,稍纵即逝。
“子窈,求你不要怕我,请你重新驯服我。”
梁耀死得晦气,萧子窈自然脱不了干系。
然,军重如山,梁显世便奈何她不得。
于是,不过朝夕一瞬,红事过了,又赶白事。红布红纸拆不尽,烛台还遗红蜡,简直狼狈得过分。
梁耀死得狼狈,名声却不敢狼藉。
梁延心思深沉,便另择了一个病逝的名头安置下来。
他只道梁耀久病缠身,以往留洋便是为了治病,却奈何药石无医、大限将至,于是速速归国,只为再续前缘。
如此,一来二去,竟然将一段孽缘道为苦命鸳鸯,的确好听许多,哭丧便也更容易些。
天际微明,细雨蒙蒙一刹。
萧子窈只听得门外喧嚣一阵,不刻,便有人闯门进来了。
那一众来人果然听的是梁延的吩咐。
“二少夫人,还请您立刻披上这白麻,速速前去主楼祭拜。”
正说着,便将一袭粗麻掷在了地上,根本高慢得紧。
又去撕扯红床玉枕,扫落妆奁金玉琳琅,气势汹汹仿佛抄家掠物。
萧子窈沉声道:“你们既然唤我一声二少夫人,却又漠视伺候二少夫人的规矩,当真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那来人蔑她一眼,很是无谓:“二少夫人,掉毛的凤凰不如鸡,您还是清醒些的好!沈军长一早便领罚去了,我看谁还护得住你!”
话毕,嘴瘾过不够,便又暗骂一句:“哼,狗男女。”
萧子窈根本听得真切。
眼下,莺儿不再,沈要更不在,她便实在很好欺压。
又直觉,那人却也没有错怪。
她与沈要,本就算不得清白。
思及此,萧子窈便不情愿应声了。
那来人见她不言,便当她是心中有愧、不敢言,于是更加的耀武扬威起来。
却见案前又置一盆山茶花,绿叶油亮如新雨洗过,便厉声喝道:“将这山茶花一道丢出门去!”
谁知,此话一出,原也忍气吞声的萧子窈竟然兀的踏上前来!
“你倒是好大的威风!我让你一寸,你便得寸进尺了!”
她只一手护住那山茶花,更厉色道,“这盆花是我自己的物件,还由不得梁家随意搬弄!”
“那二少夫人可就想错了!您一个大活人都是梁家的物件,又何况这一盆破花!”
那来人目空无人、气焰正盛,如此叫嚣罢了,竟然一抡手,便将那山茶花摔落在地!
登时,陶片土屑飞溅而起,那满枝的绿叶簌簌如泪下,更映得根脉苍白如骨。
那一众来人于是绝尘而去。
萧子窈眼前模糊,只管忙不迭的俯身下去。
她抖着手,拘一捧土、再拘一捧,却如何也护不住那白骨似的山茶花了。
她便去拾那一袭白麻。
说来倒也惭愧,家破人亡之时她都不曾披麻戴孝,如今不过是死了一介新夫,却要隆隆重重的置办起来。
于是,她到时,却见那端正的红门挂起了白绸,又往里进去,果然见得满堂宾客,尽是熟客。
红事也好、白事也罢,来来回回总是人情世故。
梁延一见她便迎上前来。
“萧子窈,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萧子窈反唇相讥:“我怎么敢不来?我还指望着梁家养我供我呢。”
厅里立着黑木案,前有灵位,后有玉棺。
梁延作势便要压她:“还不去磕头!”
萧子窈怒道:“我至多是守寡,哪有磕头的道理!”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不磕头也不是不可以。
日期:2022-10-31 1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