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孔子庙,已是薄暮时分。我们骑在惫倦的驴背上,来到路石间长满青草的庙前大道。目光越过道旁寂寥的桑园,便可望见瑞光寺淡白色的废塔。那塔的每一层上茑萝攀援,荒草芊蔚。空中星星点点这一带多见的喜鹊翱翔盘旋。实际上在这一瞬间,说来可悲,我竟产生了不妨形容为苍茫万古意的喜悦之情。
所幸的是,这苍茫万古意始终未被辜负。我们在门外弃蹇入内,沿着荒草中若有若无的野径走去。昏暗的槲树与杉树林间,有一口漂浮着水藻的池塘。池塘边,一个头戴镶有红边军帽的士兵,一面以手排开芦苇和蒲草,一面用三角网在捞着鱼。此处虽说是明治七年重建,原先却是宋代名臣范仲淹创设、号称江南第一的文庙。如此想来,此庙的荒废,岂不就是中国的荒废么?然而至少对于远道而来的我来说,唯因有了这般荒废,方才会萌生怀古的诗兴。我究竟应当嗟叹呢,还是应当怿悦?怀着这样的矛盾,走过苔痕斑斑的石桥时,我的口中不知不觉地吟诵起这样的句子:“休言竟是人家国,我亦书生好感时。”不过这诗句的作者并不是我,而是现居北京的今关天彭氏。
穿过黑色的孔门,从夹道的石狮之间略向前行,有一小小的便门,已忘其名。要启这道门,先得付给充任司阍的青衣妇人两毛钱银币。这位看来颇贫窭的妇人带着一个面生痘瘢的十来岁的女孩起身为我们领路,望之令人生哀。我们跟在她们身后,踏着唯有蕺草花微微发白、日暮返潮的石径。石径尽头,耸立着一座高大的门,好像叫作戟门。名传遐迩的刻有天文图和中国全图的石碑也在此处,但薄暮冥冥,碑面辨认不清。只是在入门之处,陈列着钟鼓。甚矣,孔乐之衰矣。——如今思之颇觉滑稽,但当时我眼望着这布满尘埃的古乐器,竟大发了这么一通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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