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日临朝,皇帝果然提出,要立花蕊为皇后。 晋王赵光义与宰相赵普力争不可,理由很简单——亡国之妃,不祥之兆,绝对不可母仪天下。 两人加起来,几乎已经可以左右朝中一大半的势力了。皇帝素来倚重晋王,信任宰相,此二人磕头泣血地反对,自然引起朝臣们的连锁反应,也纷纷跪奏上表反对立花蕊为皇后。 皇帝无奈,道:“此事容后再议罢!” 朝堂上的消息,立刻飞也似地传回内宫之中。内侍报告时,花蕊正在梳妆,她握着梳子,怔怔地听着,一言不发,看不出她的神情,是忧是怒。然而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梳子,梳子的齿印早已经深深地陷进她的掌心,刺进她娇嫩的肌肉中,一滴滴鲜血滴落在她浅色的裙裾,仿佛瓣瓣桃花落下。 侍女惊叫起来:“娘娘——”连忙冲上来,帮她拿开梳子,为她包扎伤口,花蕊仿佛被定住了身似的,一动不动任由她们摆布。 那内侍吓得忙要退下,花蕊忽然开口:“是晋王,宰相吗?” 那内侍忙磕头道:“是的,是晋王与宰相率先反对。” 花蕊怔怔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去领赏吧,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那内侍退下了,侍女正取了细白布来为她包扎伤口,花蕊忽然用力一挥手,将梳妆台上的镜子首饰统统挥落在地。众侍女吓坏了,自花蕊入宫以来,永远是那么和蔼可亲,温柔待人,何曾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看到众侍女们惊惶失措都跪倒在地的样子,花蕊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冷冷地道:“我只是不喜欢这个镜子罢了。来人,打开第三个箱子,把绿玉盒中的镜子取出来。” 侍女们连忙站起来,忙着撤换了镜子,继续为花蕊梳妆。花蕊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地道:“今儿不梳这式样,换一种——朝天髻。” 这朝天髻梳得还真叫复杂,赵匡胤下朝时,花蕊的新发式才刚刚梳好,就见赵匡胤已经下朝回宫,花蕊连忙跪迎。 赵匡胤脸带怒气,见了花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只是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花蕊柔声道:“官家今日怎么了,为什么不自在?” 赵匡胤勉强笑道:“你别多心,不是为你。” 花蕊笑道:“那是为着今日早朝的事吗?” 赵匡胤怔住了:“你、你知道了?” 花蕊微笑道:“妾早就说不过了,都是官家自己闹的,只要能够侍候官家,妾身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官家,天下初定,不要为妾身一个妇人,与大臣们闹意气。” 赵匡胤冷笑道:“意气?何曾是朕在闹意气,都是他们在意气用事,说什么你……”他看了花蕊一眼,把下面的话咽进去了:“真真贤愚不辩,似你这般聪明贤德,怎么就做不得皇后了。” 花蕊温柔地道:“官家,咱们不提这事了好不好,今日上奏的臣子们,虽然有些无知,但念在他们也是忠君爱国之意,也请官家原谅他们。” 赵匡胤抱着她,叹道:“满朝文武,及不得你一个女子识大体,明大义。” 花蕊挣扎开来,嗔道:“官家好坏,把妾身新发式都弄乱了,害得人家又得重新梳妆了——”她媚媚地瞟了赵匡胤一眼:“就罚官家为我捧镜,看妾身梳妆。” 赵匡胤笑道:“好好好,侍奉妆台,这么香艳的罚,朕求之不得。” 花蕊微微一笑,坐下来重新梳妆,赵匡胤顺手捧起梳妆台上的绿玉盒,只见盒内一面小小铜镜。却是用岫玉雕成云龙为框,十分精致,铜在中间,有如浮云捧着一轮圆月,光彩耀目,不禁拿起把铜镜玩, 只见那背面盘龙雕花, 十分精致。猛然看到上刻有一行小字,不由地怔住了。 花蕊背对着他,瞧不见他的神色,等了半晌,嗔道:“官家你怎么了?”转过头来,却见赵匡胤拿着镜子发呆。 花蕊轻唤道:“官家,官家——” 赵匡胤方回过神来,道:“这镜子是从哪里来的?” 花蕊不在意地道:“哦,那不过是从蜀宫中带来的旧物罢了。” 赵匡胤皱起了眉头,道:“此镜上的年号是谁家的?” 花蕊诧异地道:“什么年号?”她拿过镜子来一看,却见镜子上刻着一行小字“乾德四年造”,不由笑道:“哎呀,如今可不也就是乾德四年吗?可这镜子我都用了许多年了。那一定是过去君王的年号了!”“ 赵匡胤眉头深锁:“不错,这镜子,这刻字,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啦。孟昶是乾德三年归降来京的,而这镜上铸的是‘乾德四年造’,显然不是朕的年号了。必然是过去帝王有用过此年号的。”想到这儿,不同得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当朕改元时,一再交待,不得用过去帝王用过的年号,就是赵普拟定的‘乾德’二字,说是历朝历代,没人用过,如今此镜可证明,必有人用过。哼,今早在朝堂,他居然还有脸跟朕引经据典,说出一套套的典故来反驳朕,自己却是如此地不学无术。弄出一个前人用过的年号来,岂不叫我大宋朝遗笑天下。” 花蕊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都是臣妾的不是,来人——马上把这镜子拿出去扔了!” 赵匡胤喝道:“不必了,朕拿给赵普,让他自已瞧瞧去。”今天早朝让这赵普气得够呛,如今倒正有个机会让他发作了。 花蕊叫道:“官家——” 赵匡胤忙转过笑脸,亲手扶起花蕊道:“爱妃,不关你的事,快快起来。” 花蕊娇娇柔柔地叫了一声:“官家——”她把脸偎入了赵匡胤的怀中,赵匡胤宽阔的胸怀,遮住了她唇边的一丝冷笑:“树欲静而风不息,宰相、晋王,不要怪我,是你们不肯放过我呀——” 数月后,晋王赵光义奉旨入宫。 宫娥却将他引到了花蕊宫,道:“官家刚刚出去,请晋王在此稍候片刻。” 赵光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花蕊——花蕊的报复来了吗? 阻止废后事的第二日,皇帝在朝堂上问赵普:“当年朕改元时,让你拟定新年号, 并交待不能与以前帝王年号重复。 为什么却又选了个前人用过的‘乾德’。” 赵普回道:“臣曾查过,过去帝王没有用‘乾德’年号的。” 皇帝从袖中取出铜镜扔给赵普:“既然没有,怎么这古镜上却有‘乾德四年’的字样?” 赵普拾起铜镜,怔住了。皇帝再问众大臣道:“究竟有没有用过此年号的。” 大学士窦仪上前道:“据臣所知,前伪蜀王衍曾用过此年号。” 赵普听后,不由大惊的色,脸顿时红了起来,无言可答。 皇帝看着赵普似笑非笑:“为丞相者,焉可不知书,不知史,以后,跟窦学士多学读点书吧,免得再弄出这样的笑话来。”赵普汗出如浆,惭愧无地,唯有磕头而已,自知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是大大降低了。 皇帝站了起来:“窦仪回去想一想,再拟个新年号出来,明年起停用乾德年号。”拂袖而去。 众臣恭送皇帝而去,赵光义上前扶起赵普,也拾起了地上的那面铜镜,他认得这面铜镜,他曾经在花蕊的梳妆台上看到过。 赵光义独立花蕊宫前,看着宫墙内的桃花又开放了,又是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立后之事,花蕊借着铜镜,小小地报复了赵普一下,但不知这一次,这个小女子,又会怎么样的报复自己?莫名地,他竟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奇怪,怎么等了这许久,里面竟是静寂无声。赵光义慢慢地走了进去,走了几步,前面小径转弯处,有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像是有谁掉落了一卷画轴。 赵光义拾起画轴,慢慢地打开,画像上一个白衣书生,相貌年轻而俊美,含情微笑。赵光义怔了一怔:“这人好生面熟!”他仔细地想一起,终于忆起此人是谁了,不由地一股怒火直冲而上,他大步向内宫走去。 一路上悄无人迹,似是宫娥们都避开了。然而赵光义此刻却已经失去观察的谨慎,直入花蕊的寝宫。 花蕊点了一炉香,静静地等待着赵光义的到来。果然珠帘一掀,是他来了。 赵光义把画像扔到花蕊面前,怒道:“这是什么?” 花蕊接过画来,淡淡地道:“原来这画是你拾到了。”说着,象是当他不存在似地,转过身去,自己将这画像挂在了香案前,用手轻拂去了画上的灰尘。 “花蕊——”她的手被用力握住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悬挂孟昶的画像,你可知道这是死罪?” 花蕊淡淡地道:“那正好,晋王正可以告发我,让官家处死我。”她感觉到赵光义的手猛地紧了一紧:“花蕊,你是存心要气我吗?” 花蕊面无表情:“你是谁,我又是谁,我和你什么关系,我能气到你吗?只不过……”她冷笑道:“我与孟昶十年夫妻,我祭奠故人,也是人之常情呀!”她甩开赵光义的手,走上前去,在孟昶画像前上了一柱香。 赵光义上前一步:“你——”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豪放的大笑,这一下,他真是吓得面无人色:“官家来了,你、你快把画像摘下。” 花蕊静静地道:“来不及了。” 说话间,赵匡胤已经掀帘进来了:“你这妮子弄什么鬼,一路上连个宫娥都见不着?” 花蕊微笑道:“我吩咐她们准备去了,陛下还说呢,你去哪儿了,叫晋王等了半天。” 赵匡胤抬起头来,他已经看到了画像:“这是谁?你房中怎么会有男子画像?” 赵光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住了,花蕊却故意眼珠转了转,慢慢地道:“这么吗,我不说……” 赵匡胤皱起了眉头,他本来只是随便问问,可是赵光义脸色煞白,花蕊欲说还休的样子,倒教人一分疑心变成八分:“到底是谁?” 花蕊的眼睛,慢慢地瞟到赵光义的身上,赵光义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似要大祸临头似的。果然,花蕊娇滴滴地道:“这画像上的人嘛,晋王知道。” 赵光义心中一阵冰凉,又一阵火烧似的感觉,只搅得心中酸痛苦辣,五味俱全。花蕊,她到底想怎么样,是逼着他欺君,还是逼着他疯狂? 赵匡胤的眼光如剑一样钉住了赵光义:“晋王,此人是谁?” 赵光义嘴唇煞白:“官家,臣弟不认得此人。” 赵匡胤尚未开口,就听得花蕊一声轻笑:“晋王说谎,你明明知道的。” 赵光义如堕冰窖——花蕊,你真的要把我和你逼上绝路吗? ---------- 百战B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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