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来了。延津一马平川,大水到来之前,延津没见过什么水。就是有些沟沟岔岔,水也泛黄无力,里边养不住鱼,养不住虾,只能生存一些癞蛤蟆,浮一些有气无力的精瘦的旱鸭。再就是坑坑洼洼,下雨积些雨水,时间一长就发臭,像食堂前边那个大水坑,里面就飘了死猪,死狗和我的灵魂。我们一见到水,就感到既欣喜又恐惧。我们个个活得没水分。记得我六岁那年,有一次,随孬舅去串干亲。串亲之前下了场大雨,串亲这天却万里无云。到得串亲这村边,一条大河横在面前;过去这里滴水不沾,现在里边浪涛滚滚。所有串亲的人都害怕了,过不去河,与对岸的亲戚隔河相望,大呼小叫。这时孬舅十分勇敢,跳下河,与对岸干亲一起,将一个架子车抬了过去。我就坐在这架子车上。他们这勇敢行动,博得河流两岸人民的齐声喝彩。我坐在架子车上,也觉得骄傲无比。但等过了河,孬舅说,水只没到大腿根,不到裤裆,一切不耽误。这件过河的事,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现在孬舅尚存,那位干亲老头子已经逝世三周年。那是一个和蔼但古板的老人,据说年轻时也英勇无比,当过一段保甲长,会吹笛子;常躺在柳树下的草苫上吹笛。但他七十岁以后,众叛亲离,过得满目凄凉。一次我回去,又与孬舅谈起那次过河,没想到他也记得,说:那次确实没有没到腿根。你看,这么一条小河,这样的水,都在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可见延津是个缺水的地方。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河。我们这里无江无河。但到了一九六○年,大水终于来了。大雨下了三十天二十九夜,延津一片汪洋。过去没有的鱼、虾、螃蟹,都回来了;天上不时下些尺把长的大鱼,在院子里水中跳。蛙声四起,过去是癞蛤蟆,现在也有了好蛤蟆,癞蛤蟆好蛤蟆,声音杂搀到一起,彻夜不断。大水冲塌了房屋,淹死了猫狗、瘪嘴啰嗦的老太太和天真无邪的娃娃。当然,也有些行为不端的年轻人。过去我们没见过大水,现在大水来了,我们马上学游泳可是来不及。最后大水把我们逼到村西一块土岗上。孬舅、猪蛋、白蚂蚁、曹小娥、曹成、袁哨、六指、沈姓小寡妇、白石头、我,都成了落汤鸡。大家哆嗦着堆在一起,也忘记了各自的身份与性别。孬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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