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深秋,一夜北风吹过,我到乡间书房外的小院里检视,满地落叶,满眼枯枝。四季轮回,秋来叶落,无足怪,亦无可叹。我持帚扫叶,小院在我眼中仿佛一篇经过修改的文章,渐渐清爽起来。处理完落叶,我在小院中徐踱步、细观察,发现那紫玉兰靠下的一个分枝上,还有一片秋叶未落。根据前几年的经验,玉兰树的叶片跟小院里其他树木——核桃、樱桃、丁香相比,数量较少,但叶面较大,质地较厚,秋来即变色,风过易坠落,往往是,其他那些树上的叶片尚未落尽,玉兰枝桠却已全然赤裸。那天的观察虽令我微惊,过后也
就忘记。
回城后忙于俗务,又应邀去了趟澳大利亚,再到乡间书房,已然是隆冬了。澳大利亚此时正入盛夏,在那里满眼绿树繁花,倏忽回到北京的这个乡间小院,竟是地道的冬景,地上有没化尽的残雪,几株三年前自植的树木枯枝横斜,这地球真是奇妙,飞机旅行真是便捷……正这么思忖,忽然,看到玉兰树上的那片秋叶,竟还静静地守着枯枝,再环顾其他树木,一叶不存!于是,凝视那片玉兰叶时,就仿佛在一篇有待修改的文章里,有个跳眼的词汇入眼,它究竟是妨碍文气的赘瘤,还是提神醒心的妙笔?
整个残冬,到了那小院,我就要去观察——后来不仅是观察,而是欣赏,乃至质询于那片叶子。作为一片秋叶,它久久地保持着鲜润的活力。开始,它虽然变了颜色,从深绿转化为暗红,却还有着蜡光。后来,它边缘有所蜷缩,叶心却依旧明亮。马年腊月底,玉兰枝端悄然膨起,那是正缓缓孕育的花苞的初级阶段。羊年春节过后,大地微微暖气吹,玉兰花苞如套鞘的小楷羊毫。那天,最早的一缕春气似隐似显地游丝般掠过,正在小院里舒展肢体的我,看到玉兰树上的那片秋叶,终于谢幕般地,以极其优美的旋转曲线,袅袅飘落到地下。这又让我吃了一惊。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习惯于它的不落,以为它是贪恋生的享受,拼足力气只为了抗拒自然规律。在它飘落的那几秒钟里,我觉得树上的那些膨得越来越壮的花苞,至少有几个,仿佛在感动地颤动。啊,花苞在吟唱感激那片迟落秋叶的颂歌。那是一片候春的秋叶。尽管它早已不能为树木光合出营养,对新一代的花朵和叶片无法作出实际奉献,但它那为新一轮生命的诞生,努力地守望春天的精神,却仿佛一道强光,照亮了新花新叶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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