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乱麻一样的声音中,我首先听到床响,接着是喘气,还有一种什么声音,被闷在了被窝里。
我分辨出那是一种肉碰肉的声音。硬肉和软肉,瘦肉和肥肉,各种肉一对一地对撞,肉疼肉痒,潮起潮落,肉变得不是肉,变成了水,水也不是水,变成了火,火变成了电,电变成了光,光变成了气。肉经过了一番水火,瘫倒了,烧焦了,电麻了。人人在每家的床上又好象不在,忽然重了又忽然轻了,重得沉在了地底下,轻得飞上了屋顶。
床板夜夜不息,响得吱吱咯咯的,好象是一片欢呼和鼓掌。
二皮叔说在别的村不是这样的,木匠做床,睡上去不响才算高明。哪个木匠做结婚的床不小心,让听房的人听见了,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找他干活。但王榨永远也不会变得如此无趣,从二皮叔的爷爷的爷爷那辈起,王榨的床就获得了解放。
据二皮叔说,四季山的枫树,一看见王榨的人来砍树,就纷纷自己倒地,它们乐意让自己变成王榨的新娘床。那些树在山上呆了几十年,除了鸟和草和灌木,能看见的东西也不多,最多也就是猫头鹰、豺狗和豹子。作为一棵树,这是远远不够的,也没有电影看,也没有庙戏听,也没有架打,也没有西瓜偷,也不能去马连店玩,也没女人睡,它们早就呆腻了,它们一看见二皮叔,齐唰唰眼睛发亮,脚跟一使劲,扑嗵扑嗵扑倒在地。然后它们就被剥了皮,锯成板,刨光,凿洞、楔榫,又刷上漆,描上鸳鸯戏水,荷花莲藕,一棵树能这么漂亮吗?不能!一棵树能这么风光吗?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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