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到猪屎味的时候猪仓就到了。到处都是猪屎的气味,甚至连路旁的一株龙眼树都像沾上了猪屎,但仔细看,龙眼树根本就是干净的。
事实上就是这样,空气中到处都是猪屎的气味,因为这里有着南流县食品公司的猪仓,国营单位,有好几排房子,房子里隔着很多猪栏,每个栏里都有七八头十几头大肥猪,猪仓的职工穿着高筒雨鞋,围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围裙的上方用深红的颜料印着“南流县猪仓”几个字,多么神气!多么了不起!国家的职工,猪也是国家的猪,所以猪也是神气的,它们比私人的猪要干净。工人穿着长筒雨鞋,用一把大铁铲把每个猪栏角落里的猪屎铲出来,然后用一根橡胶水管哗哗冲洗地面,铁铲刮得水泥地嘎嘎响,自来水是清亮的,冲得再多也不怕浪费的,这就是公家猪的气派。
通住猪仓的路上到底有着猪屎,我们看到了,在路中间,有一滩暗黄的东西,我们满心欢喜,肩着空畚箕奔过去,正是猪屎无疑!猪屎啊猪屎,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如同掉队的士兵终于找到了队伍,又如与组织失去联系的党员找到了组织,这时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面鲜艳的红旗,在蓝天之下,在火红的木棉花旁边,红旗迎风招展,我们碎步趋前,一把捧过红旗的一角,侧着头,脸贴在上面,热泪滚滚,“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军爱民来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一家亲”,深远的歌声烘托着,激动人心。当然这是《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不是我们,但激动的心情是一样的。平静下来,我们发现面前不是迎风招展的红旗,而是一滩猪屎,由于心情激动,我们夸大了事实,以为猪屎有牛屎那么大,那么厚,但猪屎就是猪屎,在阳光下晒得发焦,像纸一样薄,像锅巴那么硬,用棍子一捅就裂开了,拨到空了半日的空畚箕里,聊胜于无。路中央的猪屎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运猪的猪笼里掉下来的,通往南流县猪仓的路不是国道,一般只适合走拖拉机,在七十年代的南流,拖拉机比卡车还少见,运猪都是用单车,猪装在猪笼里,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一个男人又一个的男人骑着自行车,身后躺一头两百斤重的大肥猪,这样的场面经常出现在城乡的大小道路上,如果我会画画,我肯定要画一幅《运猪图》,一条S形的乡道,从远处一直伸展到近处,自行车一辆接一辆,绵绵不绝,大肥猪要画得比人和自行车都大几倍,一律的肥头大耳,一律的眉开眼笑,因为猪是没有痛苦的,不像牛,牛会哭,猪不会。猪躺在猪笼里,就像攀登珠峰的人躺在睡袋里,就猪而言,猪笼肯定比睡袋舒服,又透气又凉爽,每个窟窿有拳头那么大,正好用来拉屎。猪屎很不少,所以在风俗画《运猪图》里我要把猪屎画出来,一摊又一摊,一摊又一摊,我要画得特别圆,如果路是棕色的,屎就画成金黄色,如果我把路画成黄色,屎就处理成深褐色。在我的理解中,如果一幅画出现了屎,肯定就是现实主义,如果屎变成了金黄色,可能就是超现实主义,但这事情不用我操心,我把猪屎拨到畚箕里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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