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岳父得意洋洋地说着,赵广陵在惊愕中却感到愈来愈憋气,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沮丧和悲怆。心里想,怎么会是这样!这么说,竟然是因为你弄倒魏刚,才给我创造了这么个升迁机会,那我赵广陵成什么人了?他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再看看云迪,也仿佛被她爸爸这番话吓呆了,不知是出于鄙夷还是虔敬,不认识似的盯着她这个爸爸直看。夜深了,老岳父已起身告辞,赵广陵依旧呆坐着,眼前仿佛又闪现出了魏刚那一副阴沉沉的面容……人哪,世上的路千万条,为什么却总要这样狭路相逢地挤在一起?上任这些天,本来一直是喜滋滋的,经老岳父这么一说,却总像不小心吃了只苍蝇那么恶心,以后还怎么有脸再见魏刚的面呢?不在其位,就不知道其中的妙处,接替了魏刚的赵广陵这回算是深有体会了。上任伊始,家里办公室立刻围满了人,连那些从未谋面或多年来有意疏远的人们,也似乎突然间从地缝里冒了出来,亲亲密密围在他身边。但是,来往归来往,只要不拿着礼品就行,赵广陵是深信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总认为一旦掺杂进物质的因素,彼此的感情都变了味儿,那种纯粹的友情也受到了严重的亵渎。有些人缠劲十足,上门之后不放东西坚决不走,赵广陵只好遵循礼尚往来的古训,你有来我有往,一物换一物,乐得彼此心安。谁知时间一长,才发觉这纯粹是书生之见、庸人之思,不仅客人有点悻悻不快,连老婆云迪也对他哂笑不已,常常拿齐秦的例子来做对比。一段日子齐秦病了,市里查不出来,省里也审不清,只好到北京的大医院去静养。一时间古城区的领导干部无不你追我赶,都往北京城里跑。说是招商引资跑项目,却从未见落实一个项目,引来一分资金。后来消息便传开了,原来都是去探视齐区长的,而且不约而同形成了固定行情,多则三千,少则两千,一律装在信封里。有一次某干部帮齐区长翻身挪枕头,枕头下少说有几十个信封了。而且齐区长极其慷慨,随手拿起一个要送这位仁兄,吓得他脸都白了,迅速跑出了病房……当然,严格地讲,这些传言无凭无据,也许纯属无稽之谈。就像一缕缕清风,吹过去又吹过来,你要伸手去抓,却总是两手空空。三人成虎,十夫揉椎,这样的道理他也清楚。但是,传言潜移默化的力量仍然是巨大的,特别是云迪又经常在耳边唠叨着,赵广陵也日渐觉得,也许自己那种做法确有点幼稚可笑,简直就像是机关里的一个异类,太不近情理了。齐秦尽管传言很多,但是人们在谈话之中却总是不胜艳羡,齐秦本人的声誉反而愈来愈响了……于是,赵广陵也逐渐由羞羞答答而半推半就,最后终于心安理得起来,只是有一个最后的防线始终固守着,这就是礼品可收、票子不要,对于那一沓沓硌手的钞票,他总觉得有种很邪乎的感觉,无论如何揣不到怀里。一天,赵广陵正在组织办公厅的一伙秀才起草一份关于单龙泉任书记以来的工作总结,久不见面的魏刚忽然找上门来。近年来,办公厅工作人员流动很快,看着满屋的人,魏刚几乎一个也不认识,只好和赵广陵握握手,独自坐在墙角的一把椅子上,闷闷地抽起了烟。望着这位埋在浓浓烟雾中的昔日老领导,赵广陵不禁又想起了老岳父说过的那番话,同时就觉得心里悔愧不已。好在魏刚并不知情,他也就慢慢平静下来。魏刚是很倔强也很爱面子的,自从灰塌塌地走出机关,这还是第一次登门,赵广陵知道他一定有事,但单书记对这份工作总结十分重视,要的也很急,已经修改了三次还通不过,只好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通修改意见,把这伙小干部打发走了,才亲热地拉住魏刚的手,问他有什么事。(20魏刚两眼失神地打量着他自己昔日的办公室,叹口气说:时间不早了,先吃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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