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2月,我乘火车到了北京,在鲁迅文学院作家班读书。3月份,一些小型或不太小型的聚会已在大学校园里举行,学生们在热情地辩论中国应当成为什么样的国家。4月,北京学生开始走出校门,走上街头。到处是歌声,到处是激情澎湃的人群。
我和同学们一起,在人流中,想起离开重庆时,特地转道去郊区看生父的墓。墓在一片只种杂粮的荒野岭上,不过是在埋他的骨灰的土上面,堆了些石头,一些大大小小的乱石,垒成一个小堆,算是标记。连个起码的碑石、连个名字也没有,旁边乱堆了一些南瓜藤玉米秆,山坳下种了红苕高粱。看来他的农村妻子和两个儿子,也想把他忘掉。当然,多少年来每个月他得给另一个非婚生的孩子十八元钱,这么大笔钱,谁能抑制得住怨气?还不用说他的心从来都未真正属于这一家,尽管他拼命劳作干活,履行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我的那两个从未见面的弟弟,会问姐姐在哪里吗?也许我和他们一生都不可能见面。
宽阔的马路,人行道两旁全是人,墙上树上也有人。这么多人,这么整齐的呼喊,这么蔚蓝的天空,祖国首都的天空,在这个我从小向往的地方,圣地一般的地方,我的心跳在加快,跳得迅猛而有力。
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南方那座山城的长江边,在暗沉沉的雨云下飞快地奔跑。那是五岁半的我,我一边跑,一边想,尽管我不认识路,但只要我顺着长江往下游跑,就一定能找到在江边造船厂做搬运工的母亲,把五哥腿被缆车压伤的消息告诉她,叫她赶快回去救五哥。雨越下越没完,密密地铺洒下来,江岸翻成一片泥浆,在我的脚下溅起。我跌倒了,马上爬起来,继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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