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通过镜头看世界,那世界随即就变,那怕再丑陋的事物也会变得美妙起来。你当时有个旧照相机,在农村那些年每次进山都伴随你,是你的另一只眼睛。你拍山景,风中摇曳的竹山,一片羽毛状的翠绿波涛,快门一响便固定在底片上。夜间在房里冲洗出来,虽然失去了色彩,那黑白对比明亮的光影却十分迷人,仿佛是一个梦幻的世界。你那时用的是过期的电影胶卷,整整一大盘处理口叩足有两百多公尺,是你还在北京时托熟人从电影制片厂买来的,三十块钱,近乎赠送。那时电影制片厂只拍新闻纪录片,拍的都是革命的宣口庆,总敲锣打鼓,欢欣鼓舞,伟大领袖检阅红卫兵,氢弹爆炸成功,针刺麻醉,毛思想的一次又一次的伟大胜利。病人先做思想工作再开膛破腹,再不就是攀登朱穆朗玛峰,红旗飘扬在世界屋脊,都一概改用新出的偏红的国产彩色片。可你更喜爱黑白照片,没色彩的纷扰,可以长时间端详,眼睛不疲惫。
你端详那没有色彩的村舍,灰黑瓦顶和细雨中的池塘,独木桥上的母鸡。你特别宣口欢拍到的一只黑母鸡,这黑家伙就在你镜头前,啄食後抬头张望,不明白相机是甚麽玩意,圆睁睁眼望著,那发亮的圆眼睛还真让人提气,地抬头凝视,你从中看出无限的含意。
还有一张废墟,房里长满荒草,屋顶塌陷,一个死绝的村落,没有人再去落户,全部颓败腐朽了,看不出一丁点当年「大跃进”的痕迹。那年打下的粮食全上交了,一村人饿得都成了死鬼,也包括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哪想得到党不仅撒手不管,县城的汽车站都有人把守,严禁外出流窜讨饭。再说,城里人粮食也都定量,要饭也无门。这山里大一些的孩子都记得挖过葛根充饥,拉屎得屁眼朝上,小孩子互相用棍子拨弄,葛粉结成的屎球硬得像石子,拉回屎十分疼痛,这都是你的学生们说的,照片上自然看不出来,看到的凄凉却也美。用相机的镜头来看,能把灾难也变成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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