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这个女人住在汉口。
我想她应该叫杨水娣,这比较像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名字。户口上就这么写着。但她却说她叫水滴。一滴水很容易干掉,被太阳晒,被风吹,被空气不声不响消化。她说,结果我这滴水像是石头做的,埋在时间下面,就是不干。她还说,如果这世界是污秽的,我这滴水就是最干净的;如果这世界是洁净的,我这滴水就是最肮脏的。总而言之我不能跟这世界同流。
听到她说这番话,我深觉惊讶。我不敢相信,这样的语言会出自她的嘴。这个鸡皮鹤发、蓬头豁齿的老妪手上正抖落着粗劣的茶叶。她每天用这茶叶煮鸡蛋,然后推着小炉子,踉跄着走到街口,架锅叫卖。维持她一线生命的人就是那些过来买茶叶蛋的人了。
我倚在一间板皮房屋的门口。这屋子深藏在汉口一条破败不堪的小巷里。汉口有无数这样的巷子,幽深阴暗,狭窄杂乱。它们混乱的线条,没有人能够缕清。只有对水敏感的汉口人,方能轻易从那里找到捷径,走到江边。
当我费尽周折找到她的家,顾不上环视四周的肮脏,盯着她的脸,我用一种几近惊讶的声音说,你就是当年的水上灯?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汪湖水,就算起了风,也没有波动。仿佛她早已在此等候着一个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走到她面前大声地喊出她的名字。她平淡地说,是呀,有什么事?这份从容和散淡让你在瞬间顿悟:这世上有些最不起眼的人,可能什么世面都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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