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谈陆掌珠问题的时候,陆掌珠从她母亲背后抽出了身,在房间光线明亮的地方,陆掌珠的模样让陆武桥大吃一惊。距离现在最近的对于陆掌珠比较深刻的印象是今年的春节。正月初二的那天陆掌珠带着儿子刘帅回家拜年,说刘帅他爸作为领导给厂里职工拜年去了不能一同前来。陆掌珠说话和颜悦色,接着脱掉羽绒大衣光穿着毛衣下厨房做菜。她的毛衣是大红的颜色,穿一条将军呢的全毛西裤,头发做成大花被在肩上,两腮椭圆,椭圆处闪着粉红的光泽。她和武丽在厨房边做活边说话,不时听到她嘹亮爽朗的一串串笑声。从春节到现在,时间无非只过去了七八个月。现在的陆掌珠枯瘦得像一块门板,前前后后都是平的,骨骼显得异常粗大僵硬。她肤色晦暗干涩,嘴唇瘪了下去,唇周的皱纹深刻而仇恨地放射出来。她的耳朵、颈脖、手指和手腕上全都戴着赤金的首饰,但首饰已经十分肮脏。她的羊毛衫上面缀着大朵的玻璃珠花,下面穿着一条黑色踩裤。这种踩裤不知是谁发明的,裤腰那儿就是一道橡皮筋,裤脚那儿有一条带子让人踩在脚下,质地是纯粹的化纤,动辄便有静电吸附许多的灰尘。即便质地好这种款式也让人生厌,将一条带子套在脚上是什么意思?不过,奇怪的是这种踩裤居然由武汉开始流行继而风靡全中国,在大街上森林般的人腿中,踩裤的比例之高让人难以置信,好像全中国的妇女们开过会似的。陆武丽在前两年率先穿踩裤,当效仿的人一多,她马上就扔掉了并且非常赞成陆武桥的观点。陆武丽仅是个连高中都没读完的赶时髦的女孩,而陆掌珠高中毕业时已经熟读了唐诗三百首。可陆掌珠竟然被卷入已经发展到俗不可耐的连引车卖浆者流都起哄的市井时髦当中去了。陆掌珠还纹了眉毛和眼线,没有了质感的两撇模式化的蓝眉毛使她活像动画片里头的妖精。陆武桥感到了深深的悲哀。失业像个魔法,很快就把一个大方开朗,感觉准确,精神饱满的织袜女工变成了一个丧魂失魄,求助于美容化妆及首饰和时髦来表示自己存在的俗妇。尽管是自己的一母同胞,陆武桥心里还是公正地承认现在这个模样的陆掌珠比较可怕。陆掌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了遮眉毛。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说:你刚才还说我有50元的生活费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厂和我们早就两不靠了。陆武桥说;什么叫两不靠?陆掌珠说:你呀,现在工人都知道什么是两不靠。就是工人保留厂籍和工龄,但不上班,厂里也不给工人钱,互相不依靠,这就叫两不靠。陆武桥说:两不靠了工人吃什么?陆掌珠说:你问我我问谁?下海呗,做小生意呗,偷呀抢呗。陆尼古一听很不高兴,说:别把工人说得那么没觉悟。吴桂芬下地了,扶着膝盖在挪动。她果断地制止了一家人漫无边际的谈话,说:掌珠,抓紧时间讲刘板 眼变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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