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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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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刚一醒来,还以为压根儿没合过眼;只见房里照旧空落落,暖呼呼,四壁漆黑,啤酒龙头上面那盏电灯已经熄灭,窗外是夜色一片。谁知他伸了伸懒腰,靠垫匐地掉下地,铺板和酒桶吱吱嘎嘎一响,佩披顿时来了,到这时他才弄明白,原来天早就黑了,自己已经足足睡了大半天。在白天时,老板娘曾经几次三番打听过他的情况;还有盖斯塔克也来探听过,原来清晨K跟老板娘谈话那工夫,他一直借喝啤酒为名,等在这儿暗头里,但是他总不敢把K吵醒,不时上这儿来看看K睡醒没有;此外还有弗丽达也来过,而且在K身边站过一阵子,至少是那么说的,其实她不是为了K才来的,而是因为在这儿有好些事要安排一下,到晚上她终究要重操旧业啦。"她再也不喜欢你了吧?"佩披把咖啡、蛋糕端来时,问了一句。可是她跟以往有所不同,不再语带怨恨,而是意味凄凉,好像这会儿才识透人间怨恨,相形之下,个人的怨恨真可说是小巫见大巫,就此显得没名堂了;她跟K谈话那口气,好比跟同病相怜的人在谈心呢。他尝了口咖啡,她自以为看出他嫌咖啡不够酣,赶紧跑去端来一满缸白糖。说真的,尽管她伤心,今天还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要说起来,甚至比上回还要下功夫;她把头发编成一根根辫子,不知打上多少蝴蝶结,系上多少缎带,额上和鬓间的头发都用火钳仔细卷过,颈上还挂着一根小项链,直垂到露胸短衫的领口里。K眼看自己终于睡足了觉,如今又可以喝杯喷香的咖啡,不由乐得偷偷伸出手去抓住一个蝴蝶结,想要解开,这时佩披却厌烦地说了句"别惹我",就在他身边一只酒桶上坐下。倒用不着K问,她马上开口讲出是怎么回事了,一边讲一边还死盯着K的咖啡杯,好像连讲话时也少不了什么消遣,好像连诉苦时心里也苦不起来,怎么也办不到似的。K首先弄明白的是,佩披倒尽了霉,其实他是祸首罪魁,只是她不见他恨罢了。她一面讲一面连连点头,免得K提出什么异议。开头他把弗丽达带出酒吧间,这样佩披才趁机抖了起来。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叫弗丽达放弃差使的,她隐守在那儿酒吧间,正如蜘蛛牢牢守在蛛网中,一条条蛛丝全都抓在自己手掌心,这里头的蛛丝也只有她一个人才有底;要想硬牵着鼻子把她拉走,可万万办不到,只有她心里爱上什么下等人,换句话说,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家伙,才会逼得她抛弃自己的身分地位。至于佩披呢?她有没有想过夺取那个差使?她是个侍女,地位低贱,也没多少出息,虽说跟其他姑娘一样,对远大的前程有过种种憧憬,做梦可由不得自己的呀,不过,她倒从没诚心想要出人头地,只想保住差使不丢就算了。谁知如今弗丽达突然一下子离开了酒吧间,事情来得太突然,当初老板手头还没一个合适的替工,他四下一看,就此看中了佩披,不用说,佩披是拼着命挤上来引人注意的。当时她对K那份情,在任何人身上都没用过呢;她总是一个月又一个月地呆在楼下那小间暗室中,打算过上几年,万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准备在那房里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可如今从天上飞来了个K,一个英雄好汉,一个不幸少女的救星,给她打开了平步青云的路子。固然他对她什么也不了解,这不是为她才干的,可她还是感激不尽;虽说她还不一定提升,如今也有八成把握啦,在那提升的前夜,她花了不少时间跟他谈心,悄声对他道了多少谢意。在她眼里,他偏偏拿弗丽达这个大包袱背上了身,这一举动尤其显得高贵;他让弗丽达当情妇,来给佩披铺平路,这里头不知包含多少无私精神呢——弗丽达不过是个丑八怪,年纪又不轻,瘦得皮包骨,头发又稀又短,外加还是个骗子手,肚子里老是怀着什么鬼胎,归根到底,这跟她的外貌不无关系;如果一眼就看出她神态中透着可怜相,那至少可以说她心里准保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隐私,比如她跟克拉姆相好那个公开秘密。当时佩披脑子里竟还想到下列几个问题:难道K是真心爱弗丽达不成?他在自骗自呢,还是八成仅仅骗骗弗丽达罢了?这一来,归根到底大概只会让佩披飞黄腾达吧?到那时K会看出错误呢,还是再也不愿掩盖错误,从此不去找弗丽达,一颗心专门放在佩披身上呢?这倒是明摆着的事,用不着佩披多费心思来个异想天开,一则是因为就弗丽达说,她们两人是棋逢敌手,双方势均力敌,这点可没人会说个不字的,再则,当初把K蒙住眼睛的,毕竟主要还是弗丽达的地位,还有弗丽达能用来作进身阶的荣誉。所以佩披才梦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爬上那个地位,不怕K不来求她,到那时她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不是答应K的请求,丢了差使,就是一口回绝,爬得更高。她心里还打好主意,到那时就要抛弃一切,降格迁就他,教他懂得什么才叫真正的爱情,这一套他从弗丽达身上可休想学到,这一套也不是天下所有的高官显爵所能领略得到的。谁知结果偏偏相反。这该怪什么不好呢?首先要怪K不好,其次当然是弗丽达那套鬼心计害人。首先是坏在K的手里;他有什么企图呀,他算哪号怪物呀?他打算追求什么目的,是什么重要大事叫他大起忙头,害得他就此忘掉什么是最亲的、最好的、最美的呢?佩披当了替死鬼,一切都是无聊,一切都落了空;谁有能耐放把火,把整座赫伦霍夫旅馆全部烧掉,烧得片瓦不剩,毫无痕迹,像炉膛里的纸片那样烧得精光,今天他就会给佩披选为心上人啰。回过头来说吧,四天前,将近午饭时刻,佩披就此进了酒吧间。酒吧间的工作一点也不轻松,简直累死人,但也捞得到不少好处。就算佩披以前做人不是千盼万盼地单单盼望这一天,哪怕她连胡思乱想时也未曾一心巴望争到这个差使,可她还是用心观察过不知多少回,晓得这差使得怎么混才行,当初来接这差使时也不是心中无数的。你来接这差使,可不能心中无数,否则不消几个钟头,差使准得丢。在这儿的一举一动,要是跟侍女那套相仿,那就更糟!你身为侍女,早晚总要感到自己一生给埋没了,看不到出头日子了;好比在矿下干活,至少在秘书那条走廊上一连呆个几天,免不了兜起这股心情;那里除了白昼有几个申请人连眼都不敢一抬地跑进跑出,只看得到另外两三个侍女,她们也同样在受苦呢。在早晨你根本不准离开下房一步,那工夫那帮秘书可不愿有人打扰他们的清静,他们吃的饭菜都由侍从从厨房里给他们端来,做侍女的向来不管这号事,连吃饭时刻也不准人在走廊上露面。惟有那帮老爷办公时,才准侍女去收抬房间,但自然不是指有人呆着的房间,只有当时凑巧空着没人的才准进去,而且打扫起来还得没响声,免得打扰老爷们办公。可是,那帮老爷总是一连几天呆着不走,外加还有侍从那帮邋遢鬼也在房里厮混,等后来终于放侍女进去,房里早已脏得连洪水也洗不干净啦,这时候打扫起来,怎能不出声呢?不错,他们是贵人老爷,可你得使劲憋住恶心,才能趁他们走后把房间收拾干净呢。虽不能说侍女不知有多少事要做,不过,做起来真够呛的。耳朵里听不到一句好话,听到的只有数落,特别是下列一句最受不了,次数也最多,就是:收拾房间时把档案弄丢了。其实什么也没弄丢过,没一片纸头不是交给老板的,但事实上档案明明是不见了,只是偏巧不是侍女的过错罢了。于是来了批委员,做侍女的都少不得离开下房,委员们就此掀被翻枕,把床铺搜个遍,那批姑娘当然没什么财物,三两件东西只消一只篓子就装得下,可是委员们还是搜了好几个钟头。不用说,什么也没找到。档案怎么会跑到那儿来呢?做侍女的怎会稀罕档案呢?但结果总是一个样,先是大失所望的委员连骂带吓唬地吆喝一通,接着再由老板照样搬演一场。白天也好,黑夜也罢,都捞不到半点清静,吵声直闹到半夜,天刚一亮又响起来了。如果用不着住在店里,怎么也要好得多,可又非住不行,因为在休息时间,尤其是夜里,做侍女的一听到客人叫点心,就得上厨房去端来。事情往往如此:开头,下房猛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接着,传下吩咐,接着,跑到楼下厨房里,摇醒烧火小厮,在下房门外放下那盘客人叫的点心,由侍从取走——这一切有多惨啊。不过那种事还算不上最糟的。最糟的是在什么吩咐也没有的时刻,换句话说,那是在深更半夜,人人都该睡着了,多半人也终于真的睡着了,有时竟有人在下房门外踮着脚走来走去呢。于是姑娘们纷纷下床——床铺都是一层叠一层的,因为房间小得很,实际上整间下房无非是一架三格大碗橱罢了——她们——走到门口听听,跪在地上,吓得不由互相搂住。无论谁在房门外踮着脚走路,自始至终都听得到呀。只要他立刻进房,不再来回打转,她们大伙都会感激不尽的,可是什么事也没出,什么人也没进来。这工夫你也只好暗自承认,用不着担心有什么大祸;临头,只不过是什么人在门外来回走着,打算吩咐什么,可后来到底还是拿不定主意。也许就是这么回事,也许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因为你对那帮老爷真的一点也不认识,简直没朝他们看过一眼呢。不管怎么说,几个侍女在房里都吓得快要晕死过去,待等到房外终于又安静了,她们才纷纷靠在墙上,可怎么也没力气回到床上去啦。等着佩披回去重新过的,正是这种苦日子呀,就在这一夜晚,她又要回到下房去当侍女喽。可为什么呢?都因为K和弗丽达的缘故。她好容易才脱出身,如今倒又要去过那种日子了,不错,多亏K帮忙,她才脱出身来,当然这上面自己也下过好一番功夫。因为在那里当侍女,大家都不讲究打扮,连本来最重修饰、最爱整洁的姑娘也都马马虎虎了。她们打扮给谁看呢?谁也看不见她们,至多是厨子火夫之类罢了;有谁以此为满足的,倒不妨去打扮一番。不过,就其余的人来说,进进出出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小房间,就是老爷们的房里,若要穿上干净衣服踏进去,那才叫发痴,才叫糟蹋呢。眼睛里见到的老是灯光,鼻子里闻到的老是那种闷人的空气——老是开着暖气,——实际上身子老是累得很。一个礼拜轮到一个下午休假,最好是在厨房一个堆货间里无忧无虑地睡个大觉。那又何必打扮得漂漂亮亮呢?对,你压根不会在穿戴上多费心的。如今既然佩披突然一下子调到了酒吧间,在那里,如果你想要保住饭碗不丢,就少不了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在那里,你老在人眼前打转,这里头还有批眼光犀利的老爷素来见惯好的,用惯好的,因此在那里,你的一副模样总要尽可能显得漂亮可爱才行。说起来,这是个转变。佩披也说得上,自己不是不能随机应变。无论将来是怎么副局面,佩披都不担心。干这差使少不了一套本领,她知道自己样样具备,这她倒十拿九稳,就连眼前也有这份信心,谁也抢不走,哪怕今天,她栽斤斗的一天,也没人抢得走。难只难在一开场怎么才能挺过这个考验,一则,她毕竟只是个苦侍女,要衣服没衣服,要首饰没首饰呀,再则,那帮老爷可没耐心等着看你慢慢地像起样来,而是希望立时三刻来个道道地地的女招待,否则他们掉身就走。或许你会这么想:既然弗丽达也能称他们的心,他们的要求总不至于太高吧。可是这想法不对头。佩披倒常常琢磨这问题,到底她跟弗丽达常常相处,有一度还跟弗而达合过铺呢。弗丽达是怎么个人,可不容易摸清楚,哪个不留神,就要给她一下蒙住眼睛,再说究竟有哪位老爷处处留神的呢?只有弗丽达本人才最清楚自己一副模样有多难看,比如说,你初次看到她技下头发,免不了替她暗暗叫苦,照理说这种姑娘就连当个侍女也不配;这她自己心里也有数,有不少个夜晚,她紧紧贴着佩披,把佩披的头发绕在自己的头上,哭了一宿。不过一到上班,所有疑虑就顿时消失,她自以为美貌无双,还有本领能叫大家都这么看。她晓得人家是怎么种人,实则上这正是她的手段所在。何况她脱口就是一套鬼话来骗人上当,因此大家来不及把她看个透。自然啰,久而久之,西洋镜免不了戳穿,大家脑袋上都长着眼睛,凭着这对眼睛,迟早总会晓得该怎么想才对头的。但是,她一看出大事不好,就马上想出另一条妙计,拿最近的来说,比如,她跟克拉姆相好那回事。她跟克拉姆相好!要是你不信,尽可以去搞到真凭实据;尽可以去问克拉姆。多狡猾啊,多狡猾啊。要是偏巧你不敢去向克拉姆打听这号事呢,万一你想打听比这重要百倍的事,也无从见到他呢,事实上克拉姆对你完全是高不可攀——只有你这号人才见不到他,比如拿弗而达说吧,她倒是多咱高兴多咱就能闯进去见他,——真要是那样的话,你还是可以搞到真凭实据,只消等着瞧就行啦。说到头来,对那么种风言风语,克拉姆可没法长期忍受下去呀,他包管消息灵通,听得到酒吧间和客房里在沸沸扬扬地讲他什么闲话,这一切对他都关系重大,如果讲得不对头,就马上来个驳斥。对这件事他倒没驳斥;如此说来,这里头没什么可驳的,统统都是事实。说真的,你所看到的,无非是弗丽达把啤酒端进克拉姆的房间,再拿着钱出来;你没看到的,正是弗丽达讲给你听的事,你只好听信算了。其实她连讲都不讲呢,毕竟她不打算泄漏那么种秘密;不不,她无论上哪儿,哪儿就漏了风声,既然风声到底漏了,她本人倒真的不再避而不谈,但总是适可而止,什么也不一口咬定,讲的反正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可不是样样都讲。比如说,有一件事总是绝口不提,就是,自从她进酒吧间以后,克拉姆喝的啤酒比早先少了,虽不能说少得多,也还是看得出少喝了,这里头自然有种种原因,或者说,到这阵子克拉姆不大爱喝酒了,或者说,弗丽达把他迷得忘掉喝酒了。不管看起来多奇怪,反正弗丽达是成了克拉姆的情妇。连克拉姆都看得中的人,旁人怎会不中意呢?这一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弗丽达就此成了个大美人,酒吧间里需要的正是这流姑娘;说真的,她简直太漂亮了,大威风了,如今连酒吧间都再也容不下她这号大人物啦。事实上,大家也觉得奇怪,她怎么还呆在酒吧间里;虽说当个女招待很了不起,由此着眼,跟克拉姆私通这件事也未尝不可能,不过,要是酒吧间女招待一旦成了克拉姆的情妇,克拉姆干吗还让她留在酒吧间,而且还做得那么久呢?他干吗不提拔她呢?你尽可以对人家说个千百次:这里头没什么矛盾;也可以说:克拉姆那么做自有道理;也可以说:有朝一日,或许就在眼前什么时候,弗丽达会突然一下子提升的;凡此种种说法都起不了多大效果;人家心里自有一定看法,到最后不管听到什么话,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不会随便改变看法的。谁也不再疑心弗丽达是不是克拉姆的情妇,连那批明明有见识的人,到如今也腻烦得不愿多怀疑啦。"当克拉姆的情妇,活见鬼,"他们想道,"如果你真是克拉姆的情妇,我们也想在你能否得发这件事上看出点苗头。"谁知什么苗头也看不到,弗丽达照旧呆在酒吧间里,她看看一切都原封不动,私底下真高兴极了。可是她没什么威望了,这她当然不会不看到,说真的,她对什么事情向来都有先见之明呢。一个真正漂亮、讨人喜欢的姑娘,她一旦在酒吧间安下身,倒用不着使什么手段啦;只要色相一天不衰,就在酒吧间当一天女招待,除非出了什么天大的倒霉事。可是,像弗丽达这号姑娘,想必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丢掉差使,自然啰,这号人也有头脑,不会透露什么口风,相反的,动不动就怨天尤人,对这差使百般咒骂。但私下里却是时时留神呢。因此弗丽达就看出人家渐渐冷淡了,她一露面,不再引起轰动,人家连眼也不屑一抬,甚至连侍从也不再来给她添麻烦,他们都有了头脑,纷纷去缠住奥尔珈之流的姑娘啰,看看老板的举止眼色,她也看得出自己越来越不红了,老编什么克拉姆的新鲜事可不行,凡事总有个限度呀,因此好弗丽达就决心试试新花招了。只要哪个有本领一眼看透就好啦!佩披虽然明白这里头有毛病,可惜也没把它给看个透。弗丽达决心搞出件桃色新闻,她,克拉姆的情妇,碰到头一个求爱的,就委身给他,如果办得到的话,最好嫁个最最下贱的下等人。这消息会闹得满城风雨,这消息会轰动一时,久而久之,大家终于会想起,当克拉姆的情妇是什么意义,热恋新欢而扔掉这份体面是什么意义。难只难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串演这出鬼把戏。千万不能挑个熟人,更不能挑个侍从,因为那号人许会给她个白眼就走开,尤其是对这件事不会认真到底,尽管她生就利嘴滑舌,也不可能把事情四下传遍,瞎说什么她弗丽达不防他扑上来,怎么也抵挡不了,不出个把钟头就糊里糊涂顺从了他。虽说非得找一个最最下贱的下等人才好,可也得让人相信,那种人尽管是粗坯,天生鄙俗,但是念念不忘的只有她弗而达一个人,心里无非只有把弗丽达娶到手这么个高尚的念头……啊呀,天呐!虽说非得找个普通人才好,可如果办得到的话,最好找到个比侍从都不如的,比侍从还要下贱得多的,不过落得个个姑娘都笑话的人也找不得,应该找个让旁的姑娘,有眼力的姑娘迟早也能看出什么妙处的才好。可是,打哪儿去找那么种人呢?旁的姑娘兴许一辈子都在物色那么种人吧。总算弗而达造化好,大概就在她脑子里刚刚想出那条妙计的当天晚上,土地测量员居然来到了酒吧间她跟前。土地测量员!是啊,K在转什么念头呢?他心里有什么特别打算呢?他打算干出什么特别事情吗?功名利禄?他在追求名利吗?如此说来,他打一开头就应该另有一番安排。毕竟他是个窝囊废,看看他的境遇,真把人心都撕碎了。他是个土地测量员,那也许多少有点名堂吧,所以他多少有点见识,可要是不晓得怎么派个用处,到底还是一场空。他却偏偏提出种种要求,虽说背后没个靠山,要求不是公开提出的,可人家也看得出他在提什么种要求,那到底叫人看了生气呀。他知道吗,就连做侍女的,不管跟他谈多久的话,都是在降格迁就他呢?他脑子里装满这种种特别要求,在刚到的那天晚上,就一头落到了那一眼就看得出的圈套星啦。难道他不害臊吗?他在弗丽达身上看到什么魅力呀?那个黄脸瘦皮猴,她难道真能合他心意吗?才不呐,他连看也没朝她看过,她只消对他说说她是克拉姆的情妇就行了,在他耳朵里那还是件新闻呢,这下子,他可给迷住心窍啰!但如今她不得不搬走,不消说,如今赫伦霍夫旅馆里再也容不下她啦。在她搬走的那天早晨,佩披见到了她,勤杂工纷纷跑上楼来,毕竟大家都想看看热闹呀。她威力真不小,连当时都有人可怜她,个个人都见她可怜,连她的冤家也在所难免;她那番估计打一开头就证明分毫不差;她为什么委身给那么种人,在大家眼里都是个谜,还以为她交上坏运呢,那批小厨娘,当然对个个女招待都眼红,她们伤心得劝也劝不住。连佩披也动了感情,即使当时一颗心都放在其他事上,也不能一直无动于衷呀。她忽然觉得弗丽达不过是个小可怜虫。归根到底,她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固然她举止间透着一副很不痛快的模样,可惜装得还不到家,这种做作可骗不了佩披。那么是什么推动她那么干的呢?大概是有了新欢那分乐劲儿吧?啊呀,怎能想到那上面去呢?那么另外还有什么原因呀?大家早把佩披当作她的后任,她哪来这股子力量,居然还能让佩披觉得她还是那样可爱而不可亲?当时佩披可没工夫多琢磨,她不知有多少事要安排妥当,才好去接那个新差使呢。大概不出几个钟头就要去上班,可她还没做好头发,还没身时髦衣服,还没件漂亮衬衣,还没双好鞋呀。这一切都得在几个钟头里搞到手;如果穿戴得不得体,最好别想干这差使,否则不出半个钟头,管保丢了差使。说起来,十之七八都办到了。她在做头发方面天生有一手,说真的,有次还给老板娘唤去给她做过头发呢,这只要一双手生得特别灵巧就行,她倒是生就一双巧手,不消说,她那一大堆头发也是要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的。衣服嘛,也有现成的来路。她两个同事对她真讲义气,她们伙里要是有个姑娘给选中当女招待,她们脸上终究也贴了点金呀,何况到将来佩披一旦当权,还能沾她不少光呢。有个姑娘长期来手里一直留着段名贵料子,那是她的宝贝,常常让其他姑娘眼红,她必定梦想着,自己早晚会拿它派个大用处,眼下碰到佩披需要,她竟割爱了,这个心眼儿实在太好啦。两个姑娘都甘心情愿帮她缝,换做给自己缝的话,恐怕也不见得更起劲吧。那件活儿干起来的确叫人非常轻松愉快。她们各自坐在床铺上,一个在上铺,一个在下铺,边缝边唱,缝好什么前襟后摆,镶边滚条就传上递下。如今佩披一想到这副情景,心头不由格外沉重,想想一切都白费了劲,自己要空着双手回去见那两个朋友啦!多倒霉啊,怪只怪K轻薄才倒这霉呀!当时她们三人对这件衣服别提多满意啦,仿佛就此保险成功,赶上最后关头,一看还可以再缝条缎带,最后一点疑虑也都化为乌有了。这件衣服,难道当真算不上漂亮?虽说佩披没第二件衣服替换,成天价都得穿着这一件,如今已经穿皱了,而且沾上了几个污渍,不过还看得出这件衣服有多漂亮,连那个巴纳巴斯臭婆娘都拿不出一件更好的呢。此外,还可以要紧就紧,要松就松,上头也行,下头也行,因此衣服尽管还是那一件衣服,却显得变化多端了——这是个独到好处,确实也是她的发明。当然啰,给她做衣服也不太难,佩披可不是吹,事情是明摆着的嘛——凡是年轻、健壮的姑娘,穿什么都合适呀。要搞到衬衣、靴子就难得多,实际上事情就在这上面坏开了头。虽然她那两个女朋友也曾尽力帮过忙,只是力不从心。她们凑来凑去只凑到粗布衬衣,而且还要补一补才行,她弄不到高跟小靴子,只得拿拖鞋来代替,其实这种拖鞋穿出去现眼,还不如藏起来的好。她们都安慰佩被说:弗丽达到底穿得也不大漂亮,有时候她在人前打转,一副邋遢相,客人看了宁可叫看管酒窖的来侍候呢。事实尽管如此,弗丽达邋遢倒不要紧,她早已博得欢心,有了威信啰;有身分的女人难得一次弄得像个大花脸,穿得马马虎虎,那反而显得分外妩媚——可是碰到佩披这种初出茅庐的新手,那会怎么样呢?再说,弗丽达要打扮也打扮不出来,她根本俗不可耐;如果有人生来不巧是黄皮肤,那当然应该认命算了,用不着像弗丽达那样,再去加一件露胸的奶油色短衫,穿着到处打转,让那一片黄色看得人眼花缭乱。就算不是那个缘故,她也太小气,舍不得穿得体面些;挣的钱都死不放手,谁也不知道她图个什么。她干活倒用不着花一个子儿,说说鬼话,耍耍花招也就对付过去了,佩披可不愿学这个样,也不能学这个样,因此理该打扮得那么漂亮,才能一开头就受到充分注意。只要她手段高明些就办得到的话,那不管弗丽达多狡猾,不管K多愚蠢,到头来也会得手的。一开头倒可说是非常顺利。这一行的几样诀窍,还有必须了解的情况,她事先已经大致摸清。一到酒吧间就如鱼得水了。弗丽达不上班,也没人看出来。到第二天才有客人打听弗丽达的消息。她一件事也没做错,老板称了心,头一天可把他给急坏了,一直呆在酒吧间里,到后来,只是隔会儿来走走,到最后,看看钱箱里一分钱也不差,平均收入甚至比弗丽达在时还要多一点,才把什么都交给佩披管了。她一来就搞了些革新。当初弗而达连侍从也要管,至少要管个账,特别碰到有谁在看,更要露一手,这可不是出于对工作热心,而是出于贪得无厌,存心独揽大权,惟恐旁人侵犯她的权利,佩披嘛,却把这项工作统统派给看管酒窖的去管,到底他们干起来要在行得多。这下子,她就有更多时间用来侍候上房,客人一唤就到;忙虽忙,倒还能抽工夫跟大家聊上几句,这可跟弗丽达不一样,据说弗丽达整个人都包给克拉姆了,其他人说一句话,亲近一下,她都看作是对克拉姆的侮辱。这当然算得上是她聪明,因为一旦让人亲近,无异是开了善门。佩披可讨厌这种手段,再说,一开头就来这一套,反正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佩披对大家客客气气,大家也对她客气。一看就知道人人都高兴这一改变;赶上那帮老爷公事忙累了,终于抽出身坐下来喝会儿啤酒,你说句话,耸下肩膀,丢个眼风,管教他们换个样。人人都心痒难抓地伸手来摸佩披的鬈发,佩披就只好一天做上十来回头发,看到这些鬈发和蝴蝶结,谁都禁不住着迷,连K也在所难免,哪怕他本来总是那么心不在焉也罢。就这样,紧张的日子一天天飞过去,事情虽多,倒也顺手。只要这种日子不是一眨眼飞走就好了,只要再多上几天就好了!哪怕拼着命干得筋疲力尽,只干四天总是太少啦,大概再干一天就行了,可是只干四天未免太少啦。固然,即便在四天内,佩披也碰到了不少好心人,交上了不少朋友,每逢她端着啤酒走来,看到人家纷纷向她瞟一眼,要是她信得过这种种眼色,她管保是沉浸在友情的汪洋大海中呢,有个名叫巴特米尔的文书还痴心爱上了她,拿这小小的鸡心项链送给她,在鸡心里还嵌上自己的照片,这当然可见他脸皮之厚;固然出了诸如此类的事,可还是只有四天时间罢了,如果佩披趁热打铁的话,在四天内,弗丽达虽不至于给人忘个干净,人家还是能把她淡忘的;要不是当初她拿那惊人的桃色新闻到处宣扬,千方百计,尽力挽回,恐怕已经给人忘怀,说不定老早给人家忘了呢,谁知她使了那套手段,大家眼里又觉得她是新闻人物了,大概只是一时好奇,才想再见见她吧;怪都怪K这个无聊透顶的家伙干下了好事,才让大家对原来已经讨厌到了令人作呕地步的人物又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当然啰,只要佩披还在他们眼前,到处招摇,他们也不会把佩披放手的,可是,他们多半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生性头脑迟钝,行动缓慢,碰到新来了一个女招待,总要过些时日才习惯,尽管这次人事更动大有好处,那帮老爷还是要过几天,要勉勉强强过上几天才习惯,说不定只消五天就行了,不过四天时间总嫌短些,不管怎么样,佩披到底还是给当作临时替工罢了。此外,这恐怕也算得上是天大的不幸:在那四天内,头两天克拉姆虽在村子里,也没有到楼下大厅里来过。他要来了,佩披才会碰到一场决定命运的考验,对这场考验,她偏巧一点也不怕,她朝思暮想的倒正是这一场考验呢。她既不会成为克拉姆的情妇,也不会靠讲鬼话爬上那个地位,当然,这种事还是不谈为妙,可话又说回来,尽管这跟她无缘,她至少也能跟弗丽达一样,姿势美妙地把啤酒放到桌上,就算没有弗丽达那份殷勤劲儿,也会和颜悦色地请安、道别的,如果克拉姆真想在哪个姑娘的眼里找到什么的话,那看看佩披的眼睛,管教他如愿以偿。可他干吗不来呢?难道是不巧吗?当时佩披也这么想来的。在那两天里,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他,连夜里也在等他呢。"克拉姆这可来啦,"她不断想着,还来来回回乱闯,这无非是因为等得心焦,而且存心想要头一个迎接他光临。这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弄得她心灰意懒;她功亏一篑,大概正是这个道理。她一抽出点工夫,就偷偷走到那条勤杂工严禁人内的走廊上,缩在角落里等着。"只要克拉姆这下来到就好了,"她想道,"只要我能把那老爷带出房,抱到楼下大厅里就好了。不管多重,也累不垮我。"可他偏偏不来。楼上那条走廊上静得很,要不身历其境,想也想不出有多静呢。那里静得叫人呆不久,这份静把人逼走了。但是,佩披却一次一次跑去:十次有八次给逼走,十次有八次又跑去。这么做当然没名堂。要是克拉姆想来,就会来,要是不想来,佩披勾也勾他不出来,哪怕她躲在那儿角落里,心跳得快把人憋死也罢。这真没名堂,可要是他不来,几乎什么都没名堂啦。谁知他偏偏不来。今天佩披才知道克拉姆不来的原因。如果当时弗丽达能撞见佩按双手按在胸口,躲在楼上走廊里,躲在角落里,管教她觉得有趣透顶。克拉姆不下楼,是因为弗丽达不准呀。这倒不是靠她求出来的,她才求不动克拉姆的心呢。不过,她不愧是个蜘蛛精,关系多得没人闹得清。碰到佩披跟客人讲什么话,总是堂而皇之,连隔桌也听得清。弗丽达可没什么要讲的,她把啤酒一放上桌就走开;只听得见她那条绸裙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有买裙子,她才舍得花钱呢。万一碰到她有什么话要讲,也不肯堂而皇之,总是弯下腰跟客人悄声细语,轻得隔桌客人只有竖起耳朵来静听。固然她讲的八成是鸡毛蒜皮小事,她跟对方还是有点关系,即便不是个个都有关系也罢,她总是靠一个关系拉一个关系,如果多半关系都断了——谁愿意老为弗丽达操心呀?——可是,这儿那儿总还有一个关系抓得牢牢的呢。如今她开始利用这种关系啦。K偏偏让她这么利用一下;他非但不跟她守在一起,好好看住她,反而一刻也不呆在家里,总是四处溜达,到处跟人论长道短,事事关心,独独不关心弗丽达,后来为了让她更加自由些,竟还迁出桥头客栈,搬进那所空校舍里。这真算得上新婚生活的一个绝妙开场。说起来,自然轮不到佩披来数落K一顿,责怪他不想办法忍着点跟弗丽达过日子;谁跟弗而达过日子也受不了呀。可是,他干吗不就此跟她一刀两断呢?干吗几次三番回到她身边去呢?干吗到处打转,叫人还以为他在替她奔走呢?看样子倒真像他只有跟弗丽达来往了,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窝囊废,但愿自己能配得上弗丽达,但愿自己好歹也能抖起来,为了这个缘故,就此暂时不跟她相处,到日后闲下来才能尝尝苦尽甘来的滋味。另一方面,弗丽达倒不白白糟蹋时间,当初八成是她把K带到那所校舍去的,如今她就守在那里,牢牢看住赫伦霍夫旅馆,牢牢看住K。她手下掌握着几个头儿尖儿的信使:K的两个助手,K居然统统交给她支配,这可叫人弄不懂,哪怕了解K的为人,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打发他们去见她那批老朋友,提醒人家她还活在人间,抱怨自己不该让K这号人抓在手掌心,煽动人家跟佩披作对,通知人家自己马上就到,请人家帮忙,求人家别对克拉姆露出半点口风,一副模样装得好像不能让克拉姆伤心,好像为了这缘故,怎么也不能让他踏进楼下酒吧间了。她对人家先是说什么这可以免得克拉姆伤心,接着又得心应手地回过头来说什么看住克拉姆,别让他再下楼来,对老板不无利害关系。楼下只有佩披在侍候客人,克拉姆怎能下来呢?说真的,这不能怪老板,到底再也找不着比这个佩披更好的替工啦,可惜这个替工还不够理想,只当几天也不行。对弗丽达这种种活动,K一点也不知情,赶上他不出去溜达时,他就躺在她脚边,心里可糊里糊涂的,她嘛,心里却在盘算还有几个钟头就可以回到酒吧间去呢。那两个助手倒不光是给弗而达跑腿,而且还给她效劳,惹K吃醋,让他那颗心一直热辣辣的!弗丽达从小就认识那两个助手,到如今彼此间自然是无话不谈了,但是为了替K脸上增点光彩,眼下反而你贪我爱起来,对K说,就此大难临头,日后免不了大闹一场相思病。此外,弗丽达要怎么办,K就怎么办,连前后不对头、一点没名堂的事也一律照办,一方面,他听凭那两个助手燃起他的炉火,一方面,他独自出去溜达时又让他们三人一起呆着。他几乎像弗丽达的第三个助手。这一来,弗丽达凭着自己观察的结果,终于决心一施妙计:决定回去。目前倒正是时候,真叫人钦佩,弗丽达这个滑头竟看清了这个事实,而且还加以利用;这种眼力和这种决心正是弗丽达的绝技;如果佩披有这套本领,她的一生经历管保不同啰。假如弗丽达在那所校舍里再呆上一两天,就怎么也撵不走佩披啦,从此她当定了女招待,既得众人欢心,又得众人扶持,挣下的钱多得可以买到一柜子奇装异服,把她那口空空如也的衣柜都装满,只消再多一两天工夫,不管施什么诡计,再也拦不住克拉姆到大厅里来啦,他会进来喝喝酒,享享清福,万一看出少了弗丽达的话,对这一人事变动也会大感满意的;只消再多一两天工夫,弗丽达,还有她那件桃色新闻,还有她那种种关系,还有那两个助手,还有一切的一切,统统都会给人忘得一干二净,她从此再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啦。到那时,她或许有本领把K抓得更紧,就算有这个能耐,难道她当真懂得爱他吗?不,那也不见得。因为连K这种人也不消一天就会见她腻烦的,也会看清她用尽一切办法,凭她那所谓的美貌,她那所谓的坚贞,特别是利用克拉姆那所谓的爱情骗他上当的恶劣行径;只消再过一天,用不着多,他就会把她撵出屋,连带她跟那两个助手串演的整出鬼把戏一起滚蛋;请想想看,连K这种人不消两天也能看穿啦。谁知她正遭到两面夹攻,眼看的确只有死路一条了——可K偏偏笨得还给她留着最后一线生机,——就在这节骨眼上,她突然一下子脱身了。真是突然一下子——事情来得简直出人意外,异乎寻常,——突然一下子,她竟把照旧爱着她、照旧追求她的K赶跑了,外加她的一批朋友和那两个助手施了压力,她在老板眼里就此成了救命恩人,凭着她那件桃色新闻,她的魅力比早先更要大得多,上等人也好,下等人也好,明明都在动她脑筋,谁知一时竟落在下等人的手里,转眼间又照例把他甩掉了,他也罢,其他所有人也罢,又照旧近不了她身啦;只是早先大家对这一切大大怀疑,如今却又深信不疑了。所以她回来了,老板朝佩披瞟了一眼,心里拿不定主意——明摆着她是把好手,难道要拿她开刀吗?——可是不久他给人说服了,替弗丽达说的好话真是多极了,最要紧的当然是她会让克拉姆重新回到大厅来。今天晚上,我们就是呆在这大厅里呢。佩按可不打算等弗丽达得意洋洋地来接班。她早把钱箱交给老板娘,如今可以走了。楼下下房里那张床铺在等着她呢,她的朋友,两个哭哭啼啼的姑娘,都会迎她进去,剥掉她身上那件衣服,扯掉她头发上那些缎带,统统都塞进个角落里,藏得严严密密,决不会让人无谓想起最好忘怀的那段时光。之后她就要拿起提桶扫帚,咬紧牙关,动手干活啦。不过,她另一方面还得把一切都告诉K,要没人提醒,他到眼前也不会了解呢,听了这番话,他或许就此明白过来,晓得自己对佩披有多狠,把佩披害得有多苦。不用说,他在这件事上也无非是受人利用了,而且还吃了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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