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紧挨着我们小房间的那个研究所也不像我家那台贝尔克牌打字机那样叫人心烦。它像一架录音器,有两个滚筒,一个个像龇着牙齿的按键,只有德文字母,因为是一台德国牌子打字机。我丈夫已经能十分熟练地用它打字,即使天黑了,他也能用他那有点儿肥大但又皱曲不平的指头敲打它,仿佛要敲掉它那些龇牙。可是那台打字机能承受一切对它的狠命敲打。我丈夫打字的时候有点儿怪怪的:他卷上纸,眼睛仿佛望着窗外,好像在弹钢琴,十个指头都在动。他打字快得叫我没法相信,于是过去瞅他一眼,他果然在打字,而且有内容,只是错误百出,不过只是因为这台打字机既没有长音符号也没有钩形符号。他简直不是在打字,而是在演奏,这打字机仿佛一个人工肾和心律监测器跟他长在一起。他常对我说,当他琢磨一篇什么文稿时,便在脑子里书写着这篇作品,在他的眼睛里便有着这台打字机,而这双眼睛又在他的脑子里,而且这台脑子里的打字机又同他的手指头联系在一起。
当他在想着一篇未来的文稿时,他竟能看见打字键如何将字母打到纸上,币这些键又如何像音符一样地散在那里,由某些个打字键来敲成一个字。他看到这些字一方面已经写出来,另一部分散在键盘上。他对我说,他有时简直害怕往下想,这玩意儿是怎么从一种状况转到另一种状况的。这些思想先是流出来,他则用如下办法将它抄写出来:先用十个指头将它们打到键盘上,经过键盘一个个字母串成,一行一行宇再串成一页一页,这些打满字的页一直摞到他累了,到他这些思想已经全写到纸上或者已经消失为止。我丈夫说艾戈恩·博乌迪把这台打字机叫做原子打字机。我丈夫去克拉德诺时曾经给他读过自己的打字搞。我丈夫总是选在我上班的时候、我去米拉达那儿游泳的时候,我在莉莎家织手套或者用彩线绣图画的时候写作。我要是提前日来了,他只接着写一会儿,示意我别跟他说话,我便得目个儿坐上一会儿。我恨这台打字机,因为它整个儿地与我丈夫合为一体了。要是没丁这打字机他恐怕就傻了眼!因为他已经完全不会用手写字,就像那些骑兵一样,一下马,走起路来便跌跌撞撞,跟踩着棉花似地腿不得劲儿。我丈夫有时给我在一小片纸上写点什么时,就像胡纳切克,还有以前的多莱伊什这些小孩写的字一样,东倒西歪的,而且写出来的句子也结结日日,从来也没有用手写出过一句像模像样的话来,只能写个简短的消息或通知什么的。可是只要他往打字机前一坐,一幅幅画面便滚滚而来。他就这么一个劲儿地写呀写呀,有时我站在窗子外面听着他拼命地赶着写,以便在我进来时放慢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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