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一种婉转的吟诗声,顺着柳树林子传了过来。我于淡日西风之下,正站在后湖的堤上,看见紫金山依然峰影青青的举头伸到半天里。而湖上的荷叶,七颠八倒,疏落着,漏出整片的水光,颇也发生一点秋思。这诗声吟过,我颇觉着吾德不孤,正这样想着,又听那人唱了昆曲道:“无人处又添几树垂杨。”随了这声音,柳树荫下走出一个人来。身穿青绸大领衫,头戴青方巾,三绺短须,一脸麻子,手执白折扇,背了一只大袖子,顺了柳林走出,我看了不免向他注意一下。他向我一拱手道:“阁下莫非以作小说为业之张先生吗?”我立刻拱手回礼道:“倒有些失认,敢问尊姓?”他将折扇指扇着柳树道:“我姓这个,我们也算是同行。你猜我是谁?”我一时倒想不起来他是谁?因笑道:“前辈太多,恕我腹俭,实在……”他又将扇子头,指了脸上笑道:“知道我的姓,再加上我脸上的麻子,你还有什么不明白。”我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柳敬亭先生。怪不得刚才念着桃花扇的曲子。先生还恋恋这六朝烟水之乡。”柳敬亭笑道:“你我正是相同。”我道:“这是天堂,还是地狱?不然!何以能与古人相晤?”他笑道:“此地上不在天,下不在地。任何古今人物,此地都可以会到。”说着话时,我信步随了他走,已走到一片烟雾丛中,山水楼台,都隐隐地半清不楚。但听到一片铃子响:“三郎郎当,三郎郎当”。我笑道:“莫非到了剑阁,何以有这狼狈哀怨的铃声?”柳敬亭笑道:“阁下耳音不坏,这正是剑阁闻铃的铃。但这铃子现时不拴在马脖子上,当了檐前的铁马,悬在屋檐下。只因唐明皇懊悔他生前的过失,把这马铃子悬遍了他的住屋左右。也是正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之意。”我问道:“明皇在此吗?”柳敬亭道:“若有意见他,我愿引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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