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值得我们关注的是,阳明心学里许多匪夷所思的内容正是来自冥想的结果,正是冥想的结果“建立了真理的原型”,而当王守仁试图以哲学化的表述来宣讲这些真理的时候,“不过将其转译成花里胡哨的公式”。许多阳明心学的研究者总是努力在哲学语境里将这些“花里胡哨的公式”以合乎逻辑的语言解读出来,所以才造成了种种求之过深的误解。我们必须多一点非理性的精神,采用不同于理解《论语》《大学》《中庸》的方法,才可以准确把握阳明心学的本质。
于是我们就会遇到一个问题:王守仁的学术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建立在对《大学》的重新解读,难道他是在用非理性的冥想感受来诠释这一篇理性的古朴文章吗?
确实就是这样,以理性包装非理性,以非理性诠释理性,这正是王守仁最核心的学术进路,所以他很难说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学问家,而我们也不宜以纯粹的学术思维来理解他的话语与文章。
有了这些认识,我们就可以进入王守仁的名篇《大学问》了。
如果只在王守仁的全部文字中挑选一篇,那么我以为《大学问》是毋庸置疑的选择,比《传习录》更值得精读:
“《大学》者,昔儒以为大人之学矣。敢问大人之学何以在于‘明明德’乎?”
阳明子曰:“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之耳。是故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孺子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是其一体之仁也,虽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于天命之性,而自然灵昭不昧者也,是故谓之‘明德’。小人之心既已分隔隘陋矣,而其一体之仁犹能不昧若此者,是其未动于欲,而未蔽于私之时也。及其动于欲,蔽于私,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则将戕物圮类,无所不为,其甚至有骨肉相残者,而一体之仁亡矣。是故苟无私欲之蔽,则虽小人之心,而其一体之仁犹大人也;一有私欲之蔽,则虽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犹小人矣。故夫为大人之学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而已耳;非能于本体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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