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原先,它小得几乎让人觉察不出来。阳光从大片吐青的早稻田上退走,天空变得阴沉而灰暗,然后,树木的枝丫和叶子上,房舍的屋顶上响起了一片沙沙声,接着,低沉的雷声就在滞重的空气里炸响了。
我已经老了。就像一棵正在枯死的树木一样,在静寂的时间里残喘。我在想,谁都有过青春欢畅的时辰,有过令人羡艳的美妙岁月,而现在,生活已经将我远远地撇开——它独自往前走了。它给我留下的是一段残缺不全的记忆:一株过去的树木,一叶枯萎的花瓣,棉花地里的阴影,以及茶水房的壁炉中散发出来的灰烬的气息。我在这个村里度过了一生之中的大部分时光,如今,我对这里的一切又重新感到了陌生。
我害怕看见任何人,就像得了红眼病的人怕见阳光一样。村里的新一代的年轻人用好奇、厌烦的神情打量我,好像他们对于我活到八十来岁早就感到不耐烦了。特别是村里突然被电触死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时,情况更是如此,尽管我在内心使自己坚信他的猝死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可是我依然觉得不自在,仿佛我将他本可以延续的生命偷偷地划到了我自己的名下。
在村子里,我整天战战兢兢,白天不敢出门。有时候我不得不去村里的代销店买一包卷烟,或者去买一刀草纸,我总是趁着夜幕,抄最荒僻的小径悄悄地溜过去。不过,我知道,最难办的事还在后面等着我,因为代销店的老板宋癞子让我害怕。他在当村里革命委员会主任的那段时间里,曾经将一口痰吐在猪圈的墙壁上,然后叫我用舌头舔干净。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让我在烈日炎炎的中午在一对倒扣的瓷碗上跪到天黑;让我将生产队里丢失的一头羊找回来(那头羊早就被他们炖熟了吃了),或者让我跟母鸡的屁股亲嘴(我在干这件事的时候,村里的那些姑娘、媳妇都围着我看,她们你拧我一把,我拧你一把,腰都笑弯了),这些都没什么。在那个年月,任何一个小孩都有权在我身后冷不防大吼一声:反革命分子某某某,你老不老实?!我便立刻点头哈腰地回答:老实,老实。如今时过境迁,我早就自动地原谅了一切人对我的戏弄,因为,说实在的,我还真有些想念那段时光,我对自己说,我是一株恶毒的花草,只有在粪便之中方能长势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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