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原来是我们的老朋友,奥斯特罗杜莫夫和马舒林娜。他们两个都坐在马尔克洛夫家中陈设极其简陋的小客厅里,在一盏煤油灯的灯光下面喝啤酒,抽烟。涅日丹诺夫来到这里并没有使他们惊讶;他们知道马尔克洛夫打算把他带来;可是涅日丹诺夫在这里看见他们,却大大地吃惊了。他进去的时候,奥斯特罗杜莫夫只是短短地说了一句:“老弟,你好!”马舒林娜起初脸涨得通红,随后才把手伸给他。马尔克洛夫向涅日丹诺夫说明奥斯特罗杜莫夫和马舒林娜是为了最近便要付诸实行的“共同行动”给派来的,他们在一个星期以前离开彼得堡,奥斯特罗杜莫夫留在C省做宣传工作,马舒林娜还要到K地去会某一个人。
虽然并没有人发言反对,马尔克洛夫却突然动怒了。他眼里冒出火,咬着小胡子,用一种激动的、喑哑的、却又很清楚的声音抨击目前在各处发生的罪恶行为,说到立刻行动的必要,他认为实际上万事已经齐备,只有胆小的人现在才会迟疑不前;他力说某种程度的暴力是不可少的,就像医治脓疮一样,不管疮长得怎么熟,也少不了用柳叶刀来割一下!柳叶刀的比喻,他用了好几次,他显然很喜欢这个比喻,其实它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却是他在什么书上读到的。看来他对玛丽安娜的爱情完全绝望,因此他对什么都不再关心了,他只想尽可能地早些开始“行动”。他激烈地、单纯地、怒气冲冲地说着,他说得直截了当,好像是用斧头砍伐一样;他的话单调而有力,从他两片苍白的嘴唇里一句一句地吐出来,使人想到一只凶恶的老看家狗断断续续地狂吠。他说他同近郊的农民、工人都很熟,他知道他们里面也有一些能干的人,例如戈洛普廖克村的叶列梅,你叫他做任何事情,他都会马上去干。这个戈洛普廖克村的叶列梅的名字老是挂在他的嘴边。他讲了十句话便要拿右手在桌子上重重地打一下,不是用掌心,却是用手棱砍的,他还将左手举到空中,并且单单把食指分开。他那双多毛的、青筋嶙嶙的手,那根指头,那种单调的嗡嗡声,那对燃烧似的眼睛——它们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印象。马尔克洛夫在路上很少同涅日丹诺夫讲话;他的怒气一直在往上升……现在爆发出来了。马舒林娜和奥斯特罗杜莫夫对他笑一笑,看他一眼,或者偶尔短短地叫一声表示他们的赞成,可是涅日丹诺夫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起初他还想反驳;想指出性急的害处和时机未成熟、计划不周密的行动的危险;最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他看出一切都已经完全决定,没有丝毫的疑惑,更未想到有查明情况的必要,甚至不设法了解人民的真正要求……可是后来他的神经像琴弦一样地拉紧了,颤抖着,他带着一种绝望的心情,眼里快要流出愤激的泪水,声音变成了尖锐的叫喊,他开始像马尔克洛夫那样激昂地讲起话来,他甚至比马尔克洛夫还要激昂。究竟是什么在推动他,这是很难说的;是对他自己最近的松懈的懊悔吗?是对他自己或者对别人的恼恨吗?是他渴想压制某种正在咬啮他内心的小虫,或者他不过想在新来的密使面前表现自己?……不然,就是马尔克洛夫的话真正感动了他,使他的血在沸腾?他们一直谈到天明;奥斯特罗杜莫夫同马舒林娜始终没有离开他们的坐位,而马尔克洛夫同涅日丹诺夫也不曾坐下片刻。马尔克洛夫站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一下,完全像一名哨兵;涅日丹诺夫却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的脚步不平稳,时而急,时而慢。他们谈到目前应当采用的方法和手段,谈到各人应当担负的任务;他们把小册子和传单挑选了一下,分扎成几包;他们还讲到一个姓戈卢什金的商人,他是一个分离派教徒,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却是一个很可靠的人;又讲到一个年轻的宣传家基斯利亚科夫,据说他很能干,不过太狡猾,而且把自己的才能看得太高;他们也提起索洛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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