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个星期。一切事情照常进行。西皮亚金处理日常事务,即使不像一位部长,至少也像一位司局长,他仍然保持他那高傲、仁慈、而又爱挑剔的态度;科利亚照常念书;安娜·扎哈罗夫娜还是仿佛有一肚皮怨气的样子;客人来来去去,谈着闲话,打牌,好像毫不厌倦似的。瓦连京娜·米哈伊洛夫娜依旧常常对涅日丹诺夫献殷勤,不过她的亲切中掺了一点儿好意的讽刺。涅日丹诺夫和玛丽安娜成了亲密的朋友——他惊奇地发觉她的性情竟是相当平和,他可以同她谈任何事情,都不会碰到她十分激烈的反对。她陪他去学校参观了两次,可是他头一次去的时候,就知道他在那儿做不了什么事情。学校完全受着那位可敬的教堂执事的支配,这是得到西皮亚金的许可的,而且还是西皮亚金出的主意。那个教堂执事教语文课教得相当好,不过方法很旧——在考试的时候,他却出了一些够荒唐的问题;譬如有一天他问加拉夏,“云中暗水”应当怎样解释,加拉夏不得不按照这个教堂执事的解释回答道:“这是不可解释的。”还有一层,就是这个学校不久就要放暑假,要到秋天才开学。涅日丹诺夫记起了帕克林和别的朋友的劝告,他极力设法同农民接近;然而他不久就明白他只是尽可能地用自己的观察力去研究他们,并没有做一点宣传工作!他过去差不多都是在城里度过的,因此他和乡下人的中间便有一条他跨不过的大沟。涅日丹诺夫居然同酒鬼基里洛,甚至同“绷着脸”缅杰列伊讲过话了;可是,说也奇怪!他好像害怕他们,而且除了几句很短的普通骂人话以外,他从他们那儿什么也没有听到。另外一个农民菲丘耶夫叫他毫无办法。这个农民的面孔很强悍,看起来倒有点儿像强盗……“好,这个人一定靠得住。”涅日丹诺夫想道。可是后来怎样呢?菲丘耶夫却是一个单身无家的农民;米尔把他的地收去了,因为他(一个健康而且有力气的人)不能够干活。“我不能够!”菲丘耶夫哀声呻吟,又发出一声长叹,抽抽噎噎地对人说,“我不能够干活!杀掉我吧!不然我会自杀的!”结果他在街上向人讨铜板来买面包糊口了……他的脸和利纳尔多·利纳尔狄尼的完全一样。对工厂工人,涅日丹诺夫也没有办法;这班家伙不是太活泼,就是太消沉……涅日丹诺夫简直跟他们讲不上话来。他给他的朋友西林写了一封长信谈论这件事情,苦恼地抱怨他自己的无能,他把这个归罪于他受的教育不好和他那种很糟糕的美学癖!他突然得出结论,认为他在宣传工作上的任务是用文字,而不是用口头语言;可是他计划写的小册子一本也没有写成。凡是他勉强写下来的东西,照他自己看来,都显得虚伪,不自然,在语调和文辞两方面都不正确,而且有两次——啊,真可怕!——他不知不觉地又要做起诗来了,或者又跑到怀疑主义的、个人的表白上面来了。他甚至下了决心把他自己的失败告诉玛丽安娜(这是信任同亲密的重要表示!)……他又惊奇地发现她对他表同情,自然不是同情他的文学趣味,她同情的却是目前正在折磨他的那种精神的病态,这种病她多少也有一点儿。玛丽安娜跟他一样地反对美学;可是事实上她不爱马尔克洛夫、不肯同他结婚的理由却正是因为马尔克洛夫没有一点儿美学观点!不用说,玛丽安娜还没有勇气向自己承认这个,可是我们知道,我们自己也还不怎么理解的秘密,正是我们身上最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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