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次点名开始。这次点名以后牢房就要上锁了,每一把锁都是专用的,于是囚犯们被反锁在里面直至天明。
点名是由一名士官和两名士兵进行的。为此有时让囚犯们在院子里列队,来的还有警卫队的一名军官。不过这种例行公事往往是以家常的方式进行的:就在牢房里点名。现在就是这样。那些点名的人常常会记错、算错,他们走了,又会再回来。最后可怜的卫兵们算出了预期的数字,便将牢房锁上。牢房里住着近三十名囚犯,都挤在木板通铺上。睡觉还太早。看来人人都得找点儿事情干才行。
留在牢房里的管理人员只有一个残疾军人,我在前面提到过他。每间牢房还有一名囚犯当室长,是少校教官亲自指定的,当然是因为他操行良好。不过时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室长自己干坏事时被捉住;于是他受到鞭挞,立刻被撤职,由别人来取代他。我们牢房的室长竟然就是阿基姆·阿基梅奇,我感到惊讶的是,他时常会对囚犯们呵斥几句。囚犯们通常是报以嘲讽。残疾军人比他聪明,对什么都不加干预,要是他偶尔动动嘴皮子,也不过是出于礼貌,求得心安而已。他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缝制靴子。囚犯们对他几乎是毫不理会。
这是我开始牢狱生活的第一天,我从观察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后来我深信这个结论是正确的,我的结论是:所有的非囚犯,不管是谁,从那些与囚犯们有直接关系的押送兵和卫兵,到所有与苦役犯生活多少打过交道的人们——不知怎么都对囚犯抱有过于夸张的看法。他们仿佛随时都在不安地等待,囚犯会突然拿刀扑向他们中的某个人。然而最值得注意的是,囚犯们自己也意识到这些人是畏惧他们的,而这似乎使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了。其实对囚犯们来说,最好的长官往往正是那个不怕他们的长官。而且总的说来,尽管胆大妄为,囚犯们自己只有在受到人们信任的时候才会特别愉快。这种信任甚至能博得他们的好感。在我入狱期间,虽然非常罕见,但有的长官曾不带卫兵就顺便走进监狱。应当看到,这使囚犯多么惊讶啊,而这是善意的惊讶。这样无所畏惧的来访者总是令人肃然起敬。即使本来有可能发生什么恶劣的事件,有他在场也就不会发生了。凡是有囚犯的地方,就会有囚犯所引起的恐惧,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这种恐惧究竟是因何而起。当然,这是有某种缘由的,首先就是被公认为匪徒的囚犯的那种外表;此外,任何人在走近苦役犯的时候都会觉得,这群人聚集在这里并非出于自愿,不管采取什么措施,都不可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行尸走肉:他仍然有感情,有报复和求生的渴望,有欲望和获得满足的需要。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囚犯没有什么可怕的。人是不会那么轻易、那么急促地拿刀扑向另一个人的。总之,即使可能有危险,即使这种可能性偶尔会成为现实,而这类不幸事件既然如此罕有,那就可以干脆得出结论,危险是微不足道的。不言而喻,我现在讲的只是已经判决的犯人,其中的很多人甚至很高兴终于来到了监狱(新的生活有时竟那么美好!),因而很想平静、安宁地活下去;不但如此,对其中的一些实在不安分的人,他们自己就会加以约束,不让他们太放肆。每一名苦役犯不论他多么胆大妄为,在服苦役期间总是有所忌惮的。至于候审的犯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这样的犯人的确会无缘无故地随便攻击别人,唯一的原因是,比如说,明天他要受到惩罚了;如果挑起新的事端,那么惩罚自然也就会推迟。这种攻击是有原因、有目的的:就是无论如何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且改变得越快越好。在这方面,我甚至了解到一个心理学上的奇特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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