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了收养流浪动物的张吕萍,蒋子丹就不得安宁了。她开始投入极大的热情和精力关注动物命运,做了大量调查,读了许多文献,决定要写一本书。那些日子里,她曾在电话里对我谈她的见闻、感受和思考,从她的兴奋的滔滔不绝中,我更多地听到了痛苦和困惑。前不久,她的书分成两册出版了,《动物档案》讲被遗弃的宠物的故事,《一只蚂蚁领着我走》探讨人与动物的关系。
我着重读了后一册。我自己对动物保护问题未尝细想,只觉得其中有太多的疑难和悖论,很想知道蒋子丹最终是怎样解决的。我发现,其实她也没有解决,直到书出版,她的痛苦和困惑依旧。她坦陈自己思考时瞻前顾后、顾此失彼的困境,迷茫、沉重乃至绝望的心情,因而不敢轻言自己是一个环保主义者,只是把所思所想所困所扰说了出来。这就对了,她是认真而诚实的,她的这本书的价值正在于此。
我们为什么要保护动物?保护到什么程度才合理?对此人们众说纷纭,提出了不同的理论根据。大致说来,根据越宏大、高级、形而上,保护的范围就越广阔,规则就越严格,反之亦然。但是,不论持何种立场,在理论上或实际操作上似乎都存在着难以克服的困难。
最高级别的根据无疑是宗教,尤其是佛教,主张众生平等,对一切生命怀悲悯之心。其极端者如弘一法师,在遗嘱中仔细叮嘱,如何用四只小碗盛满水隔离尸体,以防蚂蚁爬上来在火化时被烧死。在基督教中,也有史怀泽提倡敬畏一切生命。对生命的悲悯或敬畏是伟大的宗教感情,可以提升人的灵魂境界。然而,具体到不杀生,若推至绝对化,在操作上是完全不可能的,在理论上也是大成问题的。人类为了维持生存,一方面对危害自身的动物例如蚊子、跳蚤必须予以灭杀,另一方面又需要从某些动物身上获取营养。即使以素食为基本主张的佛教,在藏地也不得不有所变通,允许吃牛羊肉,否则无法抵御严寒的气候。所以,最低限度的实践上的人类中心主义是不可避免的,用大自然的眼光看,这何尝不是作为物种之一的人类的天赋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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