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疑心病到近来真已无药可以医治了。让我作一个比喻。一只被人打过一次的狐狸,平生仅只被人打过一次,从此对于人自然就不大放心了的。尤其是对于那些仿佛很有一点不同气概的人,它总愿意同他远一点。我许多地方都好像一只狐。过去生活并不止打过我一次,所以我把享受别人的友谊同尊敬的权利,完全失去了。不要笑我,这事已够悲惨了的。
有一个听人说了差不多十年的“聪明体面”人,我因别的一个机会见了,那时心里想,这可太幸福了,因为许多拜佛的人,是以见到一次他所信仰的佛为荣幸的。往年活佛到北京时,许多蒙古人倾家来见一次活佛,到回去时,连路费也没有,但他们还很快乐。宗教的倾心,其中原包含一种奴性的皈依,我对于好些女人差不多也是如此。可是人家一开口就说我的文章,我在卑微里放光的灵魂,即刻为这出于意外的事感到不幸了。我疑心人家是特意来制造一套精致的废话,来娱乐我这寂寞寡欢的人。我能比任何人还善于体会别人的友谊,但我照例还要疑心别人对我所说的是一种废话(凡是说到文章的,我都认为是废话)。这小丑人格,原同我外表不十分相合,所以别人照例也绝不知道我如何怀着无用可怜的心情,希望人家不用这样太虐待我的。别人坦白的言语,窘我到只想躲避生人,同时也就使我同一些熟人永远不能相熟。这狐狸兽类性格的形成,容我去分析,结果我便看到了另外一种生活,十分觉得可哀。习惯于穴居独处的理由,除了我自己能明白,此外是没有可希望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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