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被他认为朋友了。所谓他,就是说楼上那一个。因为近来无端被人认为知己并不是希有的事,我当然不否认了。他住三楼而我却住了二楼,我的房门边是这个人来去必经的道路,大约是因为有一次来了一个客,拜会他,找错了我的房门,我为他把客引导上去,不到一会他送客出门,经过我房门前,门是正开着,我在炉边煮稀饭的情形给他见到,他含着笑进我的房中,从此是熟人了。虽然随意谈了些闲话,吸了两枝香烟,喝了一点博士登茶,在我是还料不到这友谊就建设到这个人身上,如苍苔在松树干上紧贴不脱的。这人的脸貌见了是不能使人生憎恶的,谈话则在五句中有三句半是普通官话,有一句半是浙江话。身上衣服似乎把这人身体管拘着,因为衣是旧衣,身体却仿佛为了房东女儿办的烧肉补起了膘,一天比一天肥硕下来了。这人使我注意的倒不是这些,却是那从房东方面听来的他的生活情形。
同样是学生,但这个学生可应当把他与一般学生分开来说了,因为单是那身体,这个人却也不能够算为平常大学生的。胖子是像只有衙门才应产生的,其次是饭馆老板,屠户,当铺掌柜,才有理由胖。因为一个人胖的理由是总不出享福一件事。吃得好,不大对于一切事多有思想,又还要这人对于精神有一种悭吝的事实,对生活感到完全,人才能渐渐发胖的。至于如今楼上的这一位是很无理由的胖下来的。望到这胖胖的背影,或者听到那仿佛在我头上踏着的钝沉脚步,我常常是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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