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谢谢。
是吗?其实我并没睡好,不过谢谢。你看上去也挺好。
这是刚才那个小姑娘摆的吗?这儿,把巧克力埋在沙盘里了。她几岁?
比那时的我大一点。健壮多了。那些年里,我飞快地在懂得事情,我只知道贺叔叔是爸爸最好的朋友,常会同爸爸一同回家来。只知道他的妻子是个县长,在一个一夜火车之距的遥远陌生的城镇。只知道贺叔叔不露面的时候是去妻子那儿探亲了。我妈早已不拿贺叔叔当客人,一面同他打招呼一面把一只热水袋继续揣在衣襟下面的胸口。她的病因不明的发冷已深得原谅。他还是伸展双腿从栅栏上一迈而过,直接把我的脑袋搂进怀里,揉一阵。他身心中有那样的快乐。
我必须先告诉你贺叔叔这个人。
我讲过,他个子很大。他玩笑说那是乞来的百家饭催的。他腿上、脚踝都有狗咬的疤;他握着我的手指,去碰过它们。他巨大的一只手把我八岁的手攥住,只留我尖细的食指在外面,使劲而轻微地触碰那浮雕般的伤痕,然后看着我半是恐怖半是恶心的满足。他留一个清爽的发式,一个总存积三两日胡碴的下巴;哪里都显得坚定、快乐。
对了,在一本英文的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有一页是写他的:十八岁开始扫盲,二十岁成了小说家;他不识字时编的打油诗常常被刊在鲁豫解放区的油印小报上。后来打油诗又成了抗日代表作给印到小学课本里。我印象中的贺叔叔是个太阳。喝多酒他会讲乞丐的故事。他成了八路军的小兵还偷行军干粮给他仍在乞讨的母亲送去。他会忽然一口乡音,眼神温存哀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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