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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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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要不要给您倒杯茶,或者来点儿水果馅饼,味道不错。”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说,竭力想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要弥补刚才对我的冷淡。“我这是借花献佛。”她又用揶揄的口吻说,这使她的声音带了点喉音,好像把一个嘶哑的笑憋了回去似的。

“先生,”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德·诺布瓦先生说,“您呆会儿要和亲王谈法兰西学院问题吗?”

德·盖尔芒特夫人低下头,把手腕转过来看有几点了。

“啊!我的上帝,要是我还想到德·圣费雷奥夫人家去转一圈的话,就该向我姑母告辞了。我要在勒鲁瓦夫人家吃晚饭。”

她没有向我告别,立起身就走,因为她看见斯万夫人进来了。斯万夫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非常尴尬。她可能想起是她最早告诉我她确信德雷福斯无罪的。

“我可不愿意我母亲把我介绍给斯万夫人,”圣卢对我说,“她过去是一个荡妇。丈夫是犹太人,可她老在他耳边谈民族主义。瞧,我的帕拉墨得斯舅舅来了。”

斯万夫人的出现,对我具有特殊的意义。这和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有关。这件事后来产生了严重的后果,所以有必要在这里提一提。至于是什么后果,到时候我再详细叙述。现在我们就来谈这件事。几天前,有一个不速之客来看我,是夏尔·莫雷尔,我不认识他,他是我叔祖父贴身男仆的儿子。我叔祖父前一年去世了,我在他家里曾遇见过一个穿玫瑰红衣服的女人。他的贴身男仆几次三番表示要来看我。我不知道他来访的目的,但我很乐意接见他,因为我从弗朗索瓦丝口中得知,他深切地怀念我的叔祖父,一有机会,就去他的墓地。可是他因为不得不回老家治病,而且要在那里呆很久,只好派他的儿子来看我了。当我看见一个英俊的十八岁青年走进我家时,我惊呆了。他的穿戴与其说是典雅,不如说是华丽;他什么都像,唯独不像侍仆。而且,他一上来就似乎想同他的仆人出身割断关系似的,笑容满面,踌躇满志地告诉我,他获得过音乐戏剧学院的一等奖。他来访的目的是:他父亲在清理我阿道夫叔祖父的遗物时,把一些他认为不适宜寄给我父母亲的东西放在一边了,但他想,那些东西肯定会使一个像我这样年龄的青年感兴趣的。是我叔祖父生前认识的那些红得发紫的女伶和赫赫有名的荡妇的照片,是一个耽于逸乐的老头最后生活的真实写照,我叔祖父一直用一层密封的隔板把他这段生活同他的家庭生活隔开。当小莫雷尔把照片递给我时,我发现他装出和我地位平等的样子同我交谈。他乐于说“您”,尽量少说“先生”,而他的父亲同我父母说话时从来只用“第三人称”。几乎所有的照片上都有“赠给我最好的朋友”之类的题词。有一个女演员更薄情,更精明,她在照片上写道:“赠给朋友中最好的人。”一般人认为,她这样写就可以说,我叔祖父根本不是,远远不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是一个曾帮过她许多小忙,听她使唤的朋友,一个善良的人,几乎是一个老傻瓜。尽管小莫雷尔竭力想摆脱卑微的出身,但我仍然感到,我的阿道夫叔祖父在那位老侍仆眼中的那种高大而令人肃然起敬的影子不停地、几乎是神圣不可侵犯地笼罩着儿子的童年和青年。我看照片的时候,夏尔·莫雷尔就看我的房间。当我找地方塞那些照片时,我听见他对我说(他无需用语调表达责备,因为他的话本身就是责备):“在您的房间里,怎么看不到一张您叔祖父的照片?”我感到血直往脸上涌。我嗫嚅道:“我想我没有他的照片。”“怎么!您叔祖父那么爱您,您都没有他一张照片?我可以从我父亲保存的大量照片中取出一张寄给您。我希望您把它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上,就挂在这张五斗橱上吧,恰好是您叔祖父的遗物。”其实,我房间里也没有我父亲或母亲的照片,所以没有阿道夫叔祖父的照片也就情有可原了。不过,我不难猜到,在老莫雷尔看来——而且他把他的看法传给了儿子——我叔祖父是我们家的显赫人物,可我父母亲没有沾到他多少光辉。比较起来,我更受我叔祖父的宠爱,因为他每天都在他的侍仆耳边叨叨,说我会成为拉辛式和福拉贝尔式的人物,老莫雷尔几乎把我看成我叔祖父的一个养子,是他中意的孩子。我很快就看出来,小莫雷尔是一个“野心家”。他自以为有点儿作曲天才,能把诗谱成曲,问我认不认识在“贵族”社会享有重要地位的诗人。我给他说了一个。他不熟悉这位诗人的作品,也从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然而,我后来知道他不久就给诗人写了封信,对他说,他是他的作品的狂热崇拜者,他给他的一首十四行诗谱了曲,要是这首诗的作者能让某某伯爵夫人题一题词的话,那将是他莫大的荣幸。他这样做未免有点操之过急,把他的计谋暴露无遗。诗人受到了伤害,未加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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